这年头做清官这么惨的吗？
万历闻言，那都不由得愣住了。
王重光因公殉职而未得抚恤竟然导致家中妻儿老小饿得头昏眼花！
还有，王家三代足足出了十多个进士，竟然还只能勉强温饱？
这个着实令人难以置信。
不过，王象乾压根就没必要以此欺君。
因为他并没有问王家人是不是清官，更没有说要考察王象乾，看能否提拔重用。
他也就是以王象晋为引暗自考察王象乾而已。
这会儿王象乾估计都不知道他到底想干什么，所以，王象乾完全没有必要装清廉装到这种程度，更没有必要妄言欺君。
其实，这年头清官真的很难做，特别为官一任造福一方的清官更难做。
因为大明官员的俸禄是出了名的低，就拿知县来说，看似小官一个，其实已经不小了，知县可是管着一个县所有事务。
知县月俸七石半，看上去比平民百姓收入高不少，其实不然。
毕竟，知县那也是要养家糊口的，一家如果拖妻带子三四口人，衣食住行吃喝拉撒下来，那也剩不下多少了，如果还要奉养老人，那就更余不下什么钱了。
如果还要做造福一方的清官，那生活肯定会变的拮据，毕竟，做什么都要钱，造福一方不是喊喊口号就行，得花钱才能办事。
这是事实，有名的清官海瑞为淳安知县的时候都要靠自己种菜来维持生计，他给老母亲贺六十大寿的时候也就抠抠索索买了两斤肉。
这年头肉才十多文一斤，老母亲六十大寿全家人才能吃到两斤肉，海瑞生活之拮据可想而知。
海瑞最终升至南京右都御史，正二品的大臣，病死任上的时候朝廷派佥都御史王用汲去处理海瑞的丧事，发现海瑞家里都是破旧的竹器，被褥什么的都是用的最便宜的麻布。
王用汲都哭了！
这年头做为国为民的清官就是这么惨。
万历呆愣了半晌，又看了看王象乾官袍下略带灰白的内衬，忍不住抬手道：“袖子撸起来，给朕看看，你官袍里面穿的什么。”
这会儿天热，原本官袍里面是不用穿什么的。
不过，现在京城所有衙门都有很多冰槽，凉快得很，京城官员为了仪容一般官袍里面都会穿件薄内衬。
很多官员穿的薄内衬那都是绫罗绸缎的，因为绫罗绸缎内衬又凉快又舒服。
王象乾穿的内衬明显不是绫罗绸缎的，他听闻万历这个稀奇古怪的口谕，竟然还犹豫了一下。
不过，他还是撸起了袖子。
万历细细一看，心情更复杂了。
王象乾穿的内衬就是万盛堂出产的羊毛布做的，材质倒是不错，不过，明显穿了很久了，袖口都磨破了。
他想了想，随即问道：“这羊毛布好像很便宜吧，你为什么新衣服都不做一件？”
万岁爷到底想干什么？
王象乾这个莫名其妙啊，万岁爷问的这些属实太怪了，但他还不能不回话。
他小心的道：“万岁爷，家叔及长兄皆为地方官员，依组训，为官一任得造福一方，没有什么余财贴补家用。
微臣的兄弟堂兄弟又大多是二十年、二十三年、乃至今年才金榜题名，而且大多也外放地方了，更没什么余财贴补家用。
微臣是京官，平时也没什么开销，所以，微臣的俸禄大多拖人送回家中贴补家用了。
万岁爷，微臣斗胆，这旧衣服其实挺好，穿着舒服，微臣也就没换新的了。”
唉。
这不是假清官，是真清官。
万历暗自叹息一声，随即问道：“令尊可还在？”
这怎么又问道家父身上去了？
王象乾连连点头道：“万岁爷，家父健在。”
这健在的意思就是没什么毛病。
万历颇有些不解道：“令尊万历十年就升任户部侍郎了，后虽被张四维一党弹劾去职，但朕没几年就把张四维一党清出朝堂了，令尊为何不上书吏部，请求复职呢？”
这个原因很多。
王象乾想了想，随即小心解释道：“万岁爷，家父去职的时候微臣的祖母还健在。
家父为了尽孝，就留在家里侍奉祖母，教导子弟，耕地种菜，直到前几年微臣的祖母去世才有了点空闲。
这些年子进和微臣的几个堂弟又到了应试的年纪，家父为了督导他们的学业，就没再上书请求复职了。”
至诚至孝，难得啊。
万历微微点了点头，又问道：“令祖父留下了遗训，令尊教导子弟的时候可有什么对你们为官的要求？”
这个也要问啊？
王象乾连连点头道：“有的，家父教导微臣及微臣的兄弟，忠勤二字一定要牢记在心。”
忠勤？
这意思是忠诚勤勉吗？
王之垣真是这么教导家族子弟的吗？
万历缓缓点了点头，随即郑重道：“忠勤二字何意，你给朕说说。”
您不知道？
王象乾小心解释道：“家祖因公殉职，英年早逝，先帝颇为惋惜，特下旨贵州永宁地方为家祖建祠祭祀。
先帝还亲自为永宁王公祠题牌匾，忠勤可悯，并赠御笔亲书对联一副。
平蛮功成，是为忠君。
督木殉职，是为勤事。
自此，家父就教导微臣及所有兄弟，一定要牢记忠勤二字。”
忠勤可悯！
原来是先帝嘉靖御笔亲书的，这个就更不存在欺君一说了。
忠勤的确可悯，王家人不错。
万历微微点了点头，又细细想了想，随即问道：“令尊可还能任仕？”
原来您是想让家父复出任仕！
这是好事，奈何晚了。
王象乾犹豫了一下，还是小心提醒道：“万岁爷，家父已然七十有二了。”
这意思会有人弹劾你老父亲年老不能任仕吗？
没关系，弹劾奏折过不了朕这一关。
严嵩八十还能任首辅呢，忠勤之臣七十二就不能任仕了？
万历继续问道：“朕是说令尊的身体可还好，能否任仕？”
您这是硬要家父复出任仕吗？
王象乾想了想，随即小心道：“家父身体尚且健朗，耕地种菜还都没问题。”
还能种地？
那就行了。
万历微微点了点头，随即郑重道：“先帝御笔亲赐，令祖平蛮功成，这是军功。
令祖又是因公殉职，而且当时严嵩父子当国，没有给你们任何抚恤。
现在朕给你们补回来，追记令祖军功，封忠勤伯，赠世卷，赐京城府邸一座，补赏白银万两，以为抚恤。”
啊？
这抚恤，直接封侯进爵，而且世袭罔替，还赐京城府邸一座，还补赏白银万两！
王家这下再也不用拮据度日了。
家祖定会含笑九泉。
王象乾顿时热泪盈眶，感动不已。
他愣了一阵，这才连忙拱手躬身道：“多谢万岁爷恩典。”
万历微微点了点头，随即挥手道：“你回去把令尊接来京城，朕会命人三日之内将忠勤伯府准备好。”
王象乾连忙拱手躬身告退。
小朱常洵却是有些吃惊道：“父皇，您为什么要给王家封侯进爵还给这么多的赏赐啊？”
这也是治国之道。
万历不答反问道：“你觉得先帝为什么要为一个从四品地方参议亲笔题字？
朝堂之上二品、三品官员多了去了，病死任上的也有不少，他为什么不亲笔题字？”
呃，这是为什么呢？
小朱常洵想了好一阵，还是无奈摇头道：“父皇，这个儿臣不明白为什么。”
你还小，不知道这么做的深意。
先帝嘉靖还是懂治国之道的，如果不是沉迷修仙，又恰巧遇着严嵩这个大奸臣，那也可能成为盛世明君。
可惜了。
万历微微叹息一声，随即耐心解释道：“先帝这是在给朝堂上下的官员树立榜样。
先帝是想所有官员都向王重光学习，忠君勤事。
可惜，先帝那时候是大奸臣严嵩父子当国，这对父子是故意不顺着先帝的意思宣扬。
父皇也想所有官员都向王重光学习，忠君勤事。
这封侯进爵，大肆封赏，也是为了给所有官员树立榜样。
不过，这还不够，我们不能让忠君勤事变成一句口号，喊喊就算了。
王之垣不是以忠勤二字教导子弟吗，父皇就重用他，让他用忠勤二字教导朝堂官员。
还有，王家这么多进士，而且从小受忠勤二字教导，应该差不到哪里去。
王象乾和王象晋也证明了，他们能力都还不错，这样的士族值得我们拉拢重用，你明白了吗？
父皇重用王家人其实还有一个意思，那就是借此让朝堂上下的官员明白，公侯勋贵之家出身的不止能出任武职还能担任文职。”
这封赏原来包含了这么多的意思在里面啊。
小朱常洵闻言，不由愣愣的坐那里，细细品味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