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历十三年的冬天，京城很冷。
那一场鹅毛般的大雪降下来之后，外面便开始天寒地冻了。
小冰河天灾的威力逐渐显现，京城的气温明显比往年低得多。
不过，这时候的京城却相当的热闹。
皇宫内外，朝野上下，那都相当的热闹。
民间之所以热闹，那是因为京城百姓大多有钱了。
这有钱了之后他们就能买很多年货，大部分人都能过一个热热闹闹的年节了。
至于为什么有钱，这跟京城百姓的构成有很大的关系。
京城百姓无外乎几种。
如果论数量，最多的那就是是京营、禁军、锦衣卫的家人和亲戚。
还有就是公侯勋贵和朝堂官员的家人及亲戚。
最底层则是商户和匠户居多。
这会儿京营将士可不得了了，不但每家都有三十亩地，还有正卒参战的粮饷和军功奖励，还有妇孺织布的收入等等。
他们基本都已经丰衣足食了，过年的时候每家每户拿出十余两来购买年货那都没问题。
公侯勋贵那就更不用说了，但凡跟着万历做生意的，那钱都是数以万两计的。
官员那是本来就有钱，京城官员暗地里贪墨的银钱甚至比公侯勋贵都多。
至于底层的商户和匠户什么的，那也有钱了。
商户那基本都发了点小财，因为大家都有钱买他们的货了。
匠户干活的工钱那也是蹭蹭的往上涨，五两银子一个月的都大有人在。
还有其他的底层百姓，那也可以去英国公和国丈郑大年开的织布作坊里去织布，又或者找点杂活干干。
最不济的，那也能去公侯勋贵和朝堂官员家里当仆役，主家有钱大吃大喝，他们也不大可能饿着。
大家都有钱了，买烟花鞭炮的都多了，民间自然热闹非凡。
至于朝堂之上，那比民间还热闹。
因为沈一贯和清流开咬了啊。
陈与郊弹劾辛自修，辛自修炸了。
赵志皋庇护陈与郊，整个清流都炸了。
清流炸了的结果那就是疯狂上疏弹劾赵志皋和陈与郊。
万历貌似不想把事情闹大，他将沈一贯叫来问了一番话之后便把所有弹劾奏折都交给赵志皋处理去了。
其实，他是告诉沈一贯，清流开咬了啊，你也赶紧带着人上去咬啊。
沈一贯那也不含糊，第二天弹劾辛自修的奏折那也是一大堆。
余有才又不知道该怎么办了，他只能带着一大堆奏折来找万历了。
君臣一番见礼之后，他便将奏折递上去，颇有些慌神道：“万岁爷，这可如何是好啊？”
你就是胆小。
这有什么好怕的，看着他们咬就行了，你又不用上。
万历接过奏折一看，又不由得嘴角微微一翘，暗自邪邪一笑。
咬得好啊。
他暗自笑了笑，随即问道：“丙仲，这些奏折交给王锡爵处理怎么样，他敢处置辛自修吗？”
那肯定不敢，这会儿王锡爵拉拢张居正旧党都来不及呢。
余有才闻言，不由恍然道：“王锡爵肯定不敢处置辛自修，这会儿他只会庇护辛自修。”
那就给王锡爵去看看，看这家伙能看懂不。
万历微微点头道：“那行，这些奏折就交给王锡爵写票拟吧。”
他想让王锡爵看懂什么呢？
王锡爵看到这一大堆弹劾辛自修的奏折，貌似明白了。
第三天，弹劾奏折更多了，不但有弹劾辛自修、赵志皋和陈与郊的，还有弹劾沈一贯的。
万历的意思其实就是告诉王锡爵，弹劾谁都没事，别上奏请立太子乃至劝谏他这个当皇帝的听话就行。
沈一贯让人弹劾你正在拉拢的清流，你也可以出手帮清流弹劾他们嘛。
王锡爵果然懂了。
他们其实早就想弹劾沈一贯一伙了，问题就是，这帮家伙都不好弹劾。
赵志皋貌似就挑不出毛病来。
陆光祖那更是官场上声名显赫的老好人。
孙鑨那更不得了，这家伙是有名的忠良之后啊，人家的亲爷爷就是死在宁王之乱里的忠良，谥号都是忠烈，无缘无故弹劾这家伙那会背上骂名的。
至于沈一贯，这家伙正卯足了劲往上爬呢，表现那不是一般的好，历史上，这家伙在没有掌控朝堂大权之前貌似也没什么劣迹。
他们实在是挑不出这几个人的毛病来，所以不敢扑风捉影胡乱弹劾。
这一下，人家胡乱弹劾都没事，他们自然是赶紧上。
赵志皋有人弹劾了，他们就弹劾沈一贯，陆光祖和孙鑨就算了。
他们这么一搞，余有才头都大了。
这每天的弹劾奏折都是一大把啊，他一个人都快拿不下了。
但是，他还是拿着一大把弹劾奏折来找万历来了。
这种事他可不敢自己处理，他也没胆子处理这种朝堂之上的恶斗。
万历看罢奏折，那又不由得嘴角微微一翘，暗自邪邪一笑。
很好，几股拉帮结伙的文官几乎都参与进来了。
他大致看了看奏折，随即微微笑道：“没事，让他们弹劾去吧，以后弹劾沈一贯一伙的就交给赵志皋处理，弹劾辛自修的就交给王锡爵处理。”
行，只要不让我处理就行。
余有才连连点头道：“微臣明白。”
不过，这样还不够，光是弹劾这几个人又没结果，弹劾一阵这几帮家伙就要厌倦了，不玩了。
万历琢磨道：“你去跟赵志皋说，光逮着辛自修弹劾没用啊，辛自修就没什么问题，他们得找真正有问题的弹劾才行啊。”
您还觉着不够啊！
余有才愣了一下，这才连连点头道：“微臣明白。”
这一下，捅了马蜂窝了，申时行一党、张四维旧党、张居正旧党好几个官员都被弹劾了。
余有才又头大了，他还只能拿着奏折来问万历。
万历看了看弹劾其他官员的奏折，随即细细交代道：“这些奏折你还是交给王锡爵去处理，不过，分奏折的时候你先把这些官员的名字和罪状记下来，然后交给朕。”
余有才貌似明白了。
万岁爷是嫌还不够热闹。
果然，王锡爵发现沈一贯胡乱弹劾他们这边的人之后，立马就发起了反击。
第二天，好几个跟沈一贯有关的官员都被弹劾了。
接下来就更热闹了。
沈一贯一伙和申时行一党、张四维旧党、张居正旧党那是逮着对方的人就咬啊。
他们简直比督察院监察御史还负责，一旦发现对方的人有一点问题，那就拼命上奏弹劾。
万历表面上没吭气，暗地里却是让骆思恭拿着余有才抄录下了的名单和罪状去顺藤摸瓜，好好查一查，这些家伙到底有没有问题。
这天一大早辰时许，余有才又拿着抄录好的名单罪状和重要的奏折来找万历来了。
君臣一番见礼之后，万历竟然直接交给他一份名单和罪状。
他接过来一看，这还就是他前几天抄录的，只是上面多了几个红圈圈。
万历细细交代道：“凡是划了红圈的，革职查办，交三法司会审。”
呃，革职查办也就罢了。
全交三法司会审？
三法司那都是张居正旧党和清流把持的啊。
这不是对沈一贯这一边不公平吗？
余有才闻言，那又不由得一愣。
他细细想了想，还是小心的问道：“万岁爷，这样沈一贯他们好像会吃亏啊。”
万历邪邪笑道：“丙仲，徇私枉法那可是重罪，你觉得他们敢徇私枉法吗？”
哦，张居正旧党和清流若是敢徇私枉法，那就会被沈一贯抓住把柄。
这样一来，反而是张居正旧党和清流吃亏了。
他们若是敢徇私枉法，那绝对会被沈一贯弹劾下去，他们若是不徇私枉法，那不但要弄沈一贯这边的官员，还要弄申时行一党和张四维一党，甚至，自己人犯了事他们也得弄。
万岁爷这是嫌还不够热闹啊。
三法司这么一审，申时行一党、张四维旧党和张居正旧党那都会产生矛盾。
这一下，朝堂之上怕是要热得起火了。
余有才想到那场景都不由得缩了缩脖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