君无戏言。
这四个字份量很重。
尤其当皇帝的亲口说出来。
那比一般人赌咒发誓都可靠得多。
李戴闻言，真的信了。
他原本瘫软的身体貌似有了点力气。
这家伙竟然跪起来拱手躬身道：“多谢万岁爷恩典，微臣一定老老实实招供。”
你真老老实实招供吗？
万历微微点了点头，随即问道：“张朝招供的是否属实，户部仓库里的金银是不是你让他调包的？”
这家伙都招了，我还能骗你不成？
李戴咬牙点头道：“是的，户部仓库里的金银是微臣命张朝调包的。”
这个你好像赖不掉，不招都得招。
万历想了想，又问道：“京通十三仓的粮食呢，是不是你命人调包的？”
反正不会死，我招了又如何。
李戴还是咬牙点头道：“是的，京通十三仓的粮食是微臣命人调包的。”
你真全招？
万历继续问道：“还有，户部所有仓库都采买补充殷实是不是你想出来的贪腐之法？”
这个怎么说呢，这锅我也背吗？
行，虱子多了不怕咬，这锅我也背了！
李戴犹豫了一下，还是咬牙点头道：“是的，这个的确是微臣想出来的贪腐之法。”
你真的都招了是吧？
万历干脆问道：“你到底贪了多少？你贪墨的金银和盗卖物资的钱又藏在何处？”
你以为我真这么老实啊。
李戴小心道：“万岁爷，微臣没有贪多少啊，微臣家里也就价值几万两的金银，剩下的微臣都送回老家买地了，微臣老家也只有十来万亩的地。”
这意思你就贪了两三百万两？
开玩笑呢？
你一年估计都不止贪两三百万两！
万历闻言，冷冷的道：“你这就是老实招供，是不是要朕大刑伺候你才会老实啊？”
用刑！
别啊。
我可不想白受罪。
李戴连忙解释道：“万岁爷，微臣真没贪多少啊。
微臣就是上下其手而已，上面人微臣要打点，下面人微臣又要喂饱，这么多人一分，到微臣这里就没多少了。”
你还有上面人？
万历闻言，立马追问道：“你上面人是谁？”
这个现在就招吗？
李戴假意犹豫了一下，这才咬牙道：“万岁爷，微臣上面人就是户部尚书陈省陈大人啊。”
户部尚书陈省是主谋？！
这家伙装得也太像了吧？
万历闻言，不由皱眉道：“陈省早就已经被关进诏狱了，朕也亲自问过了，他说他就没有贪墨国库一文钱，你意思，他在欺君？”
这个怎么说呢？
李戴想了想，随即解释道：“陈大人这么说好像也有点道理，他的确没有直接从国库贪墨过一文钱，国库的钱都是微臣贪墨了之后孝敬给他的。
还有，户部所有仓库采买补充物资，包括物资从哪里采买，折旧的物资又交给那些商户去卖，这些都得陈大人点头才行啊。
微臣每次都是拿着钱去孝敬陈大人，陈大人才点头的。”
原来陈省这家伙在跟朕玩文字游戏！
万历闻言，颇有些恼火道：“你这些年给陈省孝敬了多少？”
这个好像不会有人去记吧？
李戴小心道：“万岁爷恕罪，因为孝敬的次数太多了，微臣又没有记账，所以，到底给陈大人孝敬了多少微臣实在记不住了。
微臣也就大概记得，每年孝敬给陈大人的最少都有两百万两。”
一年最少两百万两？
十年就是两千多万两啊！
陈省这家伙竟然还说没贪一文钱！
万历闻言，冷冷的道：“你说的都是真的吗？
陈省可还在诏狱里关着呢，朕随时可以命人去审问。”
你命人去审问呗。
李戴连连点头道：“微臣说的都是真的，陈大人不一定会招供，但微臣的确每年都给他们孝敬了这么多钱。”
陈省敢不招吗？
万历想了想，随即果断道：“思恭，你去传朕口谕，命陆绎立刻提审陈省，看这家伙到底贪了多少，赃款又在哪里。”
骆思恭连忙拱手躬身告退，转身疾步而去。
万历又转过头来问道：“你上面还有人吗？”
这个现在招不招？
李戴犹豫了一下，还是摇头道：“微臣记不清了，微臣记得最清楚的就是陈大人，因为微臣每个月都要去孝敬陈大人好几回。”
这话什么意思？
你是记不清了还是怕招出来遭人报复？
行，你现在不敢招那朕就先不问这个，朕先多问出点贪官污吏来再说。
万历想了想，随即又问道：“你下面人呢，你都喂饱了哪些人？”
这个就多了。
李戴这家伙竟然真的如同竹筒倒豆子一般全招了！
户部大小官吏加强来大概也就白来号人，他足足招供了七八十个！
这家伙，这一下把万历都给整得愣住了。
他能一把将户部七八成官吏全抓起来吗？
这么抓肯定不行。
户部每天都不知道要处理多少钱粮的收支呢。
如果一把抓走七八成官吏，那不但税赋收入会出问题，大小衙门那都会出问题。
万历想了想，干脆继续问道：“还有没？”
李戴这家伙竟然又把地方上跟他一起贪腐的官员全招出来了。
这家伙，这次抖出来的更多，地方各级官员他足足抖出几百个！
他光是报名字都报了半天。
小朱常洵闻言，那又不由得目瞪口呆。
万历闻言，那也不由得暗自心惊。
这也太多了。
地方官员的确多，但是，李戴这家伙抖出来的最少是知县一级的啊。
大明才多少州府县？
州府县重重迭迭全算上那也才一千多个啊。
这家伙一次就抖出来几百个！
而且，看这家伙的表情还远不止这个数。
因为人太多了，这家伙一时半会儿也不可能全记起来，一次能记起几百个就算是不错了。
惊天大案。
绝对的惊天大案！
大明贪官污吏的数量属实多得吓人。
这些还只是州府县负责的官员而已，这些家伙下面还不知道有多少贪官污吏呢。
他明显准备不足，光是李戴现在招出来的这些他都没有准备足够的官员来替换，后面那还不知道有多少呢。
贪官污吏那一般都是拔出萝卜带着泥啊，一扯就是一大把。
这下如何是好？
万历皱眉沉思了一阵，随即继续问道：“还有些你记不起来了是吧？”
那当然，谁能一下想起这么多人来啊。
李戴连连点头道：“是的，万岁爷，时间太长，人太多，微臣一时半会真有点记不起来。”
那行，你慢慢去记吧。
万历微微点了点头，又命人把供词拿上去给李戴签了字画了押，随即挥手道：“押回去，给他笔墨纸砚和条桌，让他边记边写。”
这家伙是押走了，不过，万历还是坐那里没起身。
他想了想，又抬手命人把供词拿来看了看，随即问道：“礼卿，你觉得这家伙招供的都是真的吗？”
这个怎么说呢？
袁可立满脸凝重道：“万岁爷，如果他真不想死应该不敢胡乱招供，微臣觉得，他招供的应该是真的。”
这么多的贪官污吏啊！
而且，这还只是拔出李戴这个萝卜带出来的泥。
这些贪官污吏还不知道牵扯了多少贪官污吏呢。
大明的文官那都烂到根子里了。
这股贪腐之风从嘉靖朝刮到现在已经变成横扫朝堂上下的飓风了，再不刹住，大明朝廷所有利益都要被这股飓风刮得一干二净，国库不但剩不下一文钱，还要倒欠！
怎么刹住这股贪腐之风呢？
现在唯有学洪武大帝的，杀！
万历细细想了想，随即果断道：“李戴招供的官员名单你抄录一份给朕。
这上面的官员，你一个一个抓，一个一个审，从上到下，一个一个来。
有一点你要注意，贪官污吏那一般都是一窝一窝的，这次你不但要审名单上的官员贪了没有，贪了的还要让他们把一起贪赃枉法的官员全招供出来。
这些官员牵连出来的贪官污吏也一样，一个一个抓，一个一个审，这次我们要趁机把朝堂上下的贪官污吏清洗一遍。”
这得审多久？
张朝可是审了十余天都没招。
这名单上的官员就多达数百啊，若是这名单上的官员都跟张朝一样，那估计审十多二十年都审不完。
如果再加上牵连出来的官员，那恐怕几十年都审不完！
袁可立闻言，小心道：“万岁爷，他们若是不招怎么办？
他们若是都跟张朝一般审十天半个月还不招，微臣怕审几十年都审不完啊。”
这些官员的确有可能不招。
毕竟招了那就完了，不招还有希望。
贪官污吏那大多都有侥幸心理。
万历琢磨道：“他们如果不招那就大刑伺候，大刑伺候还不招那就先关着，继续审下一个。
这上面官员属实有点多，不招的你不要浪费太多时间，每一个你就审半个时辰左右，半个时辰还不招，那就审下一个。
你一天怎么也得审十个八个的，不招的你警告他们，提审的时候不招，后面被其他贪官污吏牵连出来查实罪证的，罪加一等。”
罪加一等？
大明律例贪赃枉法罪有几等？
袁可立细细想了想，还是小心提醒道：“万岁爷，微臣斗胆，这罪加一等可能没什么用。”
罪加一等都没用！
万历略带吃惊道：“为什么没用？”
这个怎么说呢？
袁可立又细细想了想，这才小心解释道：“万岁爷，《大明律》惩治贪官污吏之法曰枉法脏。
枉法脏，一贯以下杖七十，一贯以上四十贯以下杖一百流放充军，满四十贯即处斩刑，满八十贯则绞。”
这样惩治，罪加一等还真吓唬不到那些贪官污吏。
贪官污吏能只贪这么一点吗？
四十贯？
八十贯？
开玩笑呢！
谁会只贪这么一点？
这个不用想，只要是贪官污吏，那绝对不止贪八十贯。
他们还怎么给人家罪加一等？
人家全是最高那一等啊！
这枉法脏就有问题。
万历闻言，皱眉沉思了一阵，随即缓缓点头道：“那行，今天就这样。
你先准备一下，明天再开始审问名单上的官员，朕也回去好好想想，如何惩治贪官污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