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沙丘

作者:弗兰克・赫伯特 | 分类:其他 | 字数:0

第四十一节 ・ 2

书名:沙丘 作者:弗兰克・赫伯特 字数:0 更新时间:01-09 11:08

他在她眼睛里看到了醒悟。记忆在跟她说话,尽管她还不知道这是记忆。在她之前,一代又一代厄崔迪人不断提高着自身的敏锐度。

虽然干渴至极,但她并没有立即照办。

为了让她安心渡过危机,他讲起弗雷曼孩子常在绿洲边上用棍子挖出沙鲑,刺激它们泌出水分,喝了之后能迅速恢复活力。

“可我是厄崔迪人。”她说。

“这一点口述史有如实记述。”他说。

“也许会毒死我。”

“这就是考验。”

“你想把我变成纯粹的弗雷曼人”

“否则我离开后你怎么教导后代在这里生存”

她摘下面罩凑近他,直到两张脸仅距一掌之宽。她举起一根手指,碰了碰他那顶“皮风帽”的一片卷褶。

“轻轻拨。”他说。

然而她的手指所遵从的指示并不是来自雷托,而是自己的内心。她的手指做出了准确的动作,同时勾起了雷托的记忆,这是在无数孩子之间流传的经验海量的知识和谬误就是这样留存下来的。他把脸转到底,斜视着她近在眼前的面孔。皮褶边缘凝起淡蓝色液滴,散发出浓浓的肉桂味。她凑近液滴。他看见她鼻子边上的毛孔和饮水时蠕动的舌头。

不一会儿她就挪开了脑袋没有解足渴,但谨慎与怀疑促使她适可而止,莫尼奥当初也是如此。有其父必有其女。

“多长时间起效”她问。

“已经起效了。”

“我是说”

“一分钟左右。”

“这件事我不亏欠你什么”

“我不会要你的回报。”

她遮上面罩。

他看见她的眼睛渐渐变得朦胧而遥远。她自说自话地敲敲他的前节部位,要他用身体做一张暖和的“吊床”。他照办了。她把自己安顿进这道舒服的弧线里。他的头要低得很低才能看见她。她眼睛还睁着,不过已对眼前的东西视而不见了。她猛地抽搐一下,像临死的小动物那样哆嗦起来。他了解这种体验,可什么忙也帮不上。祖先们不会留在她的意识里,但她的所见、所闻、所嗅都将永远成为自己的一部分。在那里,猎杀机器已经启动,空气中弥漫着血液和内脏的腥味,人们瑟缩在地道里已知逃生无望而机器一直在逼近,越来越近,越来越近越来越响越来越响

她到处寻找,到处都一样哪里都没有出口。

他觉得她的生命正在退潮。跟黑暗斗,赛欧娜厄崔迪人就是干这个的。他们为生存而战。现在她正在为他人的生命而战。然而,他感到她的生命力在熄灭流失的速度十分可怕。她往黑暗中扎得越来越深,比以往任何人都要深。他把前节部位当成摇篮,轻轻摇晃起她来。或许是这个动作,或许是一缕不灭的意志,也可能是两者结合的作用,情况终于有了好转。中午过后,她的身体颤抖着进入了接近正常睡眠的状态。只是偶尔会猛吸一口气,表明幻象带来的震撼。他左右轻摇着她。

她还能从黑暗深处回来吗他感觉到生机勃勃的回应,便放下心来。这就是她的力量

黄昏之前,她蓦地平静下来,呼吸节奏也变了,她醒了,两眼突然睁开。她盯着他看了一会儿,随后从“吊床”上翻下来,背对着他沉思默想了近一小时。

莫尼奥当初也是这个动作。这是厄崔迪人的新姿态。在他俩之前,有些受考验者的反应是冲着他大吼大叫。还有人一面瞪着他一面跌跌撞撞往后退,他不得不蠕动身躯擦着砾石跟上去。另有些人干脆蹲下来瞧着地面。没有人背对着他。雷托将这种新姿态当作希望的征兆。

“我的家族根深叶茂,对此你已经有点概念了。”他说。

她转过身来,紧抿嘴唇,但没有与他对视。然而他能看出来,她已经接受了一个极少有人能明白的事实:他集万众于一身,使全人类都成了他的家族。

“你本可以在禁林里救我朋友的。”她恼恨地说。

“你本来也能救他们。”

她怒视着他,捏紧两只拳头顶住太阳穴。“可你知道一切”

“赛欧娜”

“难道我必须以那种方式来领悟吗”她低声问。

他默然不语,迫使她自己来回答这个问题。她必须认识到他的主导思维是弗雷曼式的;还要知道,捕食者会死跟着任何留下踪迹的猎物,一如天启幻象里的猎杀机器。

“金色通道,”她轻声说道,“我能感觉到它。”又瞪着他说:“它太残酷了”

“生存总是残酷的。”

“他们没地方躲,”她小声说,接着拔高音量,“你对我干了什么”

“你企图成为弗雷曼式的反叛者。”他说,“可弗雷曼人对沙漠里的蛛丝马迹有超强的识别能力,连纵横交错、肉眼很难看清的风路都能分辨出来。”

他看到她开始悔恨了,脑海里浮现出已故战友的形象。他知道她马上就要生出负罪感,并冲他发火,因而赶紧说:“假如我只是召你来说一说,你会相信吗”

她几乎被悔恨压垮了,嘴巴在面罩底下大张着不住喘息。

“你的沙漠生存还没完成。”他提醒道。

慢慢地,她止住了颤抖。他在她头脑里预设的弗雷曼本能起到了应有的平复情绪的作用。

“我能活下去。”随后她又盯着他的眼睛说,“你透过我们的情绪来读心,是不是”

“情绪引燃思想。”他说,“我能分辨由情绪引起的极小行为差异。”

他看到她又惧又恨地接受了这个全裸思维的现实,就像当年的莫尼奥。问题不大。他探了探他们前方的未来。是的,她能活着走出他的沙漠,因为他旁边有她留在沙地里的足迹但看不到她本人。在她的足迹前方,忽地冒出一片什么都没有的空白。而安蒂克的垂死呼号在他的预知意识里在蜂拥进攻的鱼言士中间回荡着

马尔基要来了,他想,又要见面了,我和马尔基。

雷托睁开眼睛,看见赛欧娜还在瞪着自己。

“我还是恨你”她说。

“你恨的是捕食者不可或缺的残酷性。”

她带着得意洋洋的恶意说道:“但我还看到了一件事你没能跟上我的路”

“所以你必须育种,保护好这条路。”

就在他说话的当口,开始下雨了。天空骤然阴云密布,同时大雨倾盆而下。尽管雷托先前已感觉到气候控制的波动,却未料到有此突然袭击。他知道沙厉尔有时会降雨,雨水来得快去得也快,寥寥几个水坑太阳一露头就消失得无影无踪。大多数时候,雨水连地面都碰不到,仿佛幻影一般,落到沙漠上方的高温大气层里就已蒸发干净,随风散尽。然而,这一场大雨却把他淋了个透。

赛欧娜拉下面罩,抬起脸贪婪地迎上雨水,连雷托那儿发生了什么都没有注意到。

当第一阵雨水钻入沙鲑交叠的缝隙时,他一下子僵住了,极度痛苦中把自己蜷成一个球。来自沙鲑和沙虫的两股相反的作用力为“痛楚”一词赋予了新含义。他感到自己正在被撕裂。沙鲑有亲近水、锁封水分的冲动,而沙虫只觉得死神降临了。雨滴落在哪里,哪里就喷出一团青烟。他的体内“工厂”开始制造纯正的香料萃取物了。一缕缕青烟从他身下的水洼升起。他不停地扭动着,呻吟着。

乌云飘远了,赛欧娜过了一会儿才发现他正乱作一团。

“你怎么了”

他没法回答。雨虽然停了,但石头上还沾着水,身下到处都是水洼。没地方可躲。

赛欧娜看见他身上凡沾水之处都在冒青烟。

“是水”

右侧不远处有一块不高的凸地没有积水。他忍痛朝那边挣扎过去,每压过一处水洼都要发出哀鸣。当他终于翻上这片近乎干燥的凸地时,痛苦才渐渐平息,他发现赛欧娜就站在正对面。她假装关切地试探道:“水怎么会伤着你”

伤着真轻描淡写但她的问题无法回避。她现在知道得够多了,只要想找就能找到答案。他迟疑了一下,开始解释沙鲑和沙虫各自与水的关系。她默默地仔细听着。

“可你自己还挤了点儿水给我”

“香料起到了隔绝的作用。”

“那你为什么不坐车就来这儿冒险”

“躲在帝堡或车子里算不得弗雷曼人。”

她点点头。

他看到她眼里重新燃起叛逆之火。她不必怀有负罪感或依赖感。她再也不能不相信他的金色通道了,但这有什么区别呢他的残暴行为仍旧不可饶恕她可以拒绝他在大家族里占有一席之地。他不属于人类,跟她截然不同。而且她已经掌握了毁灭他的秘密用水包围他,毁掉他的沙漠,挖一条制造痛苦的水沟把他圈在里面。她觉得只要避开他就能瞒住自己的想法吗

我能怎么办他想,她必须活下去,而我又不能对她下手。

既然他已经大致了解了赛欧娜的本性,何不轻轻松松丢下一切,一头沉入自己的思想中去呢只活在自己的回忆里,多么诱人哪,但他的孩子们还需要再上一堂示范课,才能使金色通道避开最后的威胁。

多么痛苦的决定他对贝尼杰瑟里特又生出了新的同情。他现在面临的两难处境类似于她们当初面对穆阿迪布时的情形。她们同样无法控制育种计划的最终目标我的父亲。

好朋友们,再接再厉,向缺口冲去吧32他在心里装模作样地念起了这句台词,差点苦笑出来,不过还是忍住了。

e32语出莎士比亚亨利五世,系亨利王在战场上鼓舞士气之语。e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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