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说什么?”
宣帝脸上的震惊已经无法掩饰,他连鞋子都忘了穿便要下榻,姜曦连忙唤了一声:
“圣上,纵使您因皇贵妃有孕欢喜之极,也不能就这样出门呀。”
姜曦说着,取来了宣帝的长靴,蹲身下去就要为宣帝穿上,宣帝回过神来,拉起了姜曦:
“你别忙了,你也去梳洗一下,随朕同去。春鸿,给朕更衣。”
姜曦默默点了点头,圣上倒也不怕皇贵妃见着自己又被气的不好了。
因着时间紧,姜曦并未仔细打扮,只是随意簪了几朵绢花,而宣帝这时也恢复了平时的模样,只是姜曦却明显能感觉到宣帝的低气压。
若是没有皇贵妃暴起鲨人之事发生,一旦皇贵妃有孕,那后位必是铁板钉钉!
更不必提若是诞育皇子,又会掀起怎样的风波。
帝妃二人到了临渊阁的时候,阁中已经有不少人在,皇贵妃那张有些苍白的脸上难得多了点喜色:
“圣上,妾有了我们的孩子!终于有了我们的孩子!!”
但下一刻,皇贵妃看到宣帝身后的姜曦,眼神如刀般扫过,但她并未发作,只是上前一步,挽住了宣帝的手臂,与宣帝一道坐在了上首。
姜曦并未多言什么,在纯妃下首落坐,纯妃用茶碗抵着唇,轻声道:
“皇贵妃这怕是要记恨上你了。”
姜曦眼神闪了闪:
“姐姐这话错了,难道我什么都不做,便能置身事外吗?”
纯妃一怔,也不由道:
“倒也是这个理,这些年......皇贵妃可是憋坏了。”
二人的声音很低,而主场则被皇贵妃把着,宣帝一落坐,也不由得向几位太医一一问了过去。
其中孙太医更是直接拍着胸脯道:
“皇贵妃娘娘如今已有近三月,许是皇贵妃娘娘体质的原因,一直未曾显露,臣等今日诊脉之时,这才诊出。”
其余几位太医也纷纷开口表示赞同,姜曦并未看到从杞,许是因为年纪的愿意,他被排除在外。
不过,姜曦对于皇贵妃的有孕心中也有些存疑,怎么就偏偏皇贵妃发生了那样骇人之事后,便立刻有孕了呢?
可皇贵妃自然不会让姜曦把脉一探,这会儿美曦只能观其面容,心中推断着。
皇贵妃此刻薄施脂粉,但也能看出其面色红润,今日的皇贵妃唇上的胭脂上的极浓,倒是无法看清本来的唇色。
《内经》言,脾开窍于口,其华在唇。而若是妇人有孕,则血发气盛,唇色也会更加红润。
从最为醒目的唇上移开了目光,姜曦这才看向皇贵妃的眼与鼻,气色与唇色可以掩饰,但其他的却不一定了。
但见皇贵妃这会儿虽是笑着,可是那双眼却透着些疲惫与黯淡,若是之后皇贵妃一直如此,即便她真的有孕,这个皇嗣诞下只怕也不大安稳。
姜曦心中推测着,但等皇贵妃终于结束了宣帝的对话转过身正面看着众人的时候,姜曦这才有些微惊。
按理,皇贵妃有孕,昨日又出了那样的事,以致皇贵妃情绪动荡,必将导致肝气郁结。
而皇贵妃如今已有身孕,气血旺盛又逢肝气郁结,难免会导致水湿内停,从而会使其鼻子稍大一些。
可眼前的皇贵妃并未有任何变化不说,反而鼻色愈发发白,必此前姜曦见到时还要白了一分。
此乃寒凝经脉之相,若不好好调养,不说平日月事受罪,难得子嗣,便是寿数也有损伤。
这件事姜曦在头一次见到皇贵妃的时候便有所猜测,而之后郑昭仪的话也对此加以作证。
现在,皇贵妃的面相未改反而愈发严重,可却突然有孕,实在是让人不得不怀疑她这个孩子,是真,还是假。
姜曦缓缓收紧了袖中的手指,而上首的宣帝,这时也不由回忆起来:
“七月那阵,大封后宫,朕是去了皇贵妃宫中,时间倒也相合。”
皇贵妃这时也顺势开口道:
“圣上,如今这宫中和李才人都有孕在身,李才人比妾知道的多,郑昭仪也曾有孕过,到时候只怕妾少不得要请教一二了。”
“李才人才多大,她能懂多少,倒是郑昭仪......她失子也有数年,你说你在她眼前现什么?”
宣帝说的很是实诚,一旁的宁德妃忍不住“噗嗤”一声笑了出来,皇贵妃一时面色难看起来。
“皇贵妃姐姐,你如今有孕,本不能太劳累,怎么还要折腾郑昭和李才人?”
皇贵妃扯了扯嘴角:
“德妃妹妹不曾有孕不知道,这女娘有了身子,自然喜欢与同样有孕的女娘一起坐坐,说说孩子之类的。”
宁德妃的笑一下子落了下去:
“哟,您这是才知道有孕不到一个时辰就这么快入戏了?”
“你说谁入戏!”
皇贵妃像是被踩了尾巴的猫,宁德妃只是撇了撇嘴:
“谁应说谁喽!"
“圣上!圣上!妾,妾的肚子疼!”
宣帝忍不住头疼的揉了揉额角:
“太医!太医还不过来给皇贵妃瞧瞧!德妃,你还是回你院子抄宫规去吧!”
“妾本也不愿来,是皇贵妃的明思姑娘非请了来,来了她又不高兴,真是怀了个宝!”
宁德妃临走前,反而高声说了一句,里头皇贵妃的呼痛声一时高了起来。
不过片刻时间,原本有孕又位尊的皇贵妃落了下风,而宣帝那看似维护,实则放纵的态度,便是纯妃都不由得蹙了蹙眉尖。
淑妃这时却站起来,有些担心道:
“圣上,妾去瞧瞧皇贵妃吧?”
宣帝也点了点头,最起码皇贵妃不能当日诊出有孕就没了孩子,那他这后宫成了什么了?
淑妃缓步走了进去,不知她说了什么,没一会儿,皇贵妃便安静了下来。
宣帝见状,面色也和缓起来:
“皇贵妃有孕,是大喜事,只是她如今身子不爽,你们也都别在这里围着,都散了,让皇贵妃安心养胎!”
众人纷纷行礼应是,随后这才纷纷朝外走去。
姜曦留心到淑妃并未出来,心中有些疑惑,纯妃和姜曦一路,这会儿二人并肩走着,姜曦不由好奇道:
“姐姐,淑妃娘娘倒是瞧着与皇贵妃娘娘有旧。”
“有什么旧,被害落水的旧吗?”
纯妃叹息一声,这才道:
“你不在京中不知道,当初圣上登基前,先帝特意为其举办了一场选妃宴。
皇贵妃出身梁家,有梁相撑着,可淑妃也不差,她乃是镇西将军安家一门的独女,当时这两位都是最有可能成为太子妃的人选。
可谁知,宴过半时,皇贵妃落了水,清醒后便指着淑妃说是被其所害。
之后梁家和安家从大朝吵到小朝,先帝最终只得让二人以侧妃之位入宫。"
“若是如此,那淑妃娘娘入宫时的位分也应位列四妃才对呀。
纯妃闻言,只是笑了笑:
“那是本该如此,圣上继位前夕,镇西将军一门与西朔国死战,男丁皆马革裹尸,只剩下一个襁褓中的娃儿。
之后,先帝临终托孤于梁相,那皇贵妃自然便不可同常人相当了。”
纯妃如是说着,也不由再度叹息一声,或许,是为曾经死战不退的安家惋惜吧。
“好了,说远了。等圣上继位之后,皇贵妃力压众人,起初她并未对淑妃做什么,是以众人只当她已经不计较当日之事。
但谁也没有想到,在一个冬日,与那场选妃宴一样的日子,皇贵妃带着自己的所有宫人将淑妃宫中之人禁住,以安家唯一香火威胁,令其只着中衣,在院中跪陈旧事之过。
因为皇贵妃去的突然,等到圣上和太后得知消息的时候,已经是两个时辰之后了。
淑妃跪了两个时辰跪坏了身子,太医说她以后非但不能有孕,反而要时时药不离口,之后,淑妃更是高热了三日,听说差点儿就没命了。”
姜曦听到这里也不由心惊,但还是不由咽了咽口水道:
“那,圣上便未对贵妃有所处置吗?”
纯妃看向姜曦,只是淡淡一笑:
“听说,当时贵妃咳了几声,太后娘娘只让人送了她一碗掺了黄连的汤药,便将此事翻篇了。”
姜曦听着纯妃平铺直叙的话语,明明这会儿气温已经热了起来,可她仍觉得遍体生寒。
纯妃说罢,看着姜曦,像是突然想起什么一般:
“此前我倒是听过一耳朵风声,听闻此番圣上自民间选秀,乃是圣上,太后与梁相一同商议的结果。
毕竟,自先帝起,便已下令不扰民间嫁娶,一应宫妃选自官宦之家,此番选秀其实很是仓促切突然。”
“倒也不为旁的,只是......想要让皇贵妃担一个养母的名头罢了,只不过如今看来,似乎并不需要了。”
“这样的大事,多谢姐姐告知。”
姜曦向纯妃行了一礼,纯妃只摆了摆手:
“我只与妹妹投缘罢了,姜才人不在,妹妹也不来寻我说话,一人倒是十分寂寞。’
姜曦起身,闻言不由一笑:
“我本怕扰了姐姐的清静,没想到却是姐姐盼着我扰,那以后可不能嫌我烦了。”
“不嫌,你和姜才人常来坐坐比什么都好。”
说着话,纯妃也到了自己的浮月居,姜曦看着纯妃走进去的身影,莫名透着些孤单。
淑妃娘娘可怜,那纯妃娘娘又何尝不是呢?
姜曦又走了一段,这才到了怡翠轩,却不想正好撞上了出门的云樱。
“娘娘娘,您可算回来了!我们主子不见了!"
“不见了?怎么会不见!”
姜曦一时变了脸色,看着云樱的神色一下变得冰冷起来,云樱“扑通”一声跪在地上,大气都不敢喘:
“娘娘,奴婢,奴婢也不知啊!只是,只是这两日有圣上在,主子每每天不亮就出门了。今日,似乎是主子昨夜做了一个梦,醒来的时候,就出门了。”
“来人,拿下!"
姜曦面色冷冽如霜,让人压着云樱进了怡翠轩,不过姜曦并没有进自己的屋子,而是去了茯苓的。
里面的床铺还没有收拾,姜曦的眼又扫了一眼云樱,云樱立刻缩了缩脖子:
“方才,方才临渊阁那边传了皇贵妃娘娘有喜的信儿过来,奴婢急着找主子,还,还没有来得及收拾。”
姜曦没有说话,在屋子里环顾一圈,桌上只有一杯未喝尽的茶水,少了一只手炉,倒真像是茯苓姐临时起意离开了。
心里如是想着,但姜曦面上不显,她端起那杯茶,抿了一口,嗯,无毒无药。
“主子!”
华秋连忙上前斟茶,一摸却发现茶水已经变凉了:
“奴婢给娘娘换一壶茶水。”
姜曦点了点头,在茯苓平日最喜欢坐的临窗处落坐,她脑中却在思考这茯苓的去向。
茯苓姐此前做什么都事无巨细的告诉自己,今日没道理她自己独自离去。
除非,茯苓姐想起了什么。
不,不止如此,只怕茯苓姐想起的这件事自己知道了一定会跟着她去,而且......这件事有一定的危险性!
可这揽云园她二人都是头一次来,又会有什么危险?
姜曦如是想着,目光却飘向了远处的假山。
这片精妙绝伦,却会侵吞人命的假山群。
这时,姜曦又不由得想起来时茯苓那突兀的头疼,三年前姜曦救下茯苓时,茯苓也是一身狼狈,四肢上满是伤口,手掌也尽是茧子。
可假山这样的赏玩之物,即便在深州也并非寻常之家有过,是以......若是姜曦没有猜错,茯苓应当是在遇见她之前也曾走过!
姜曦抿了抿唇,原本红润的唇瓣几乎被抿成一条直线,也泛起了白。
下一刻,姜曦起身大步朝外走去,华秋端着茶水进来,还未开口,便听姜曦道:
“本宫出去一趟,你们守家。”
姜曦谁也没有带,可语气中却带着一丝不容拒绝的味道,华秋也未敢多言。
青石板搭建的拱桥之上,姜曦快步流星,一众宫人见到姜曦纷纷行礼避过,却连头都不敢抬。
姜曦无瑕顾及这些,那次她虽在白日里走过一边这假山群,可却并未往深处而去,此刻天色尚早,倒是也不怕什么。
不多时,观荷亭外,姜曦沿着小径踏了进去,飒飒清风拂过,只能远远听到护卫军在此处搜寻的声音。
想来如今过了一日,梁夫人仍未被找到,只怕是凶多吉少。
可是姜曦这会儿脚下却转了一个方向,她亦是一边走一边呼喊着茯苓的名字,但她并未朝护卫军那边走去,毕竟若是他们能找茯苓姐也是一件幸事。
而自己只消朝反方向而去,便可以用一半的时间寻到茯苓姐。
但很快,姜曦便觉得是自己想多了,他们那所登上的可以揽云雾的假山,不过只是冰山一角。
姜曦越走越深,眼前的风景也越发奇绝,从高处跌落的水流掩盖了姜曦的声音,走过数十座假山耳边又一时清静下来。
但此时,姜曦耳边已经再也听不到一丝一毫的人声,只有耳畔时不时拂过几声清脆的鸟鸣,让她知道自己犹在人间。
安静的环境中,呼吸可闻。
“咔嚓!”
枯枝断裂的声音响起,姜曦只觉得后背浮起一层虚汗,这才偏头看去,原是一只肥鸟压断了一支树梢的脆枝。
而也是这时,姜曦这才惊觉此刻已经是午时了!
她竟已深入了一个半时辰,可她却并未感觉到时间的流逝!
这样安静的环境,这样千篇一律的景致,着实很容易让人失去对时间的概念。
姜曦轻轻吐出一口气,见一旁有石凳,倒也无暇顾及上面的尘土,只一屁股坐了上去。
现在的形势很不妙,她若是再如同无头苍蝇一般在自己转圈,只怕要步了成阳王和梁夫人的后尘!
姜曦一边思索着,一边处理自己身上并不利索的衣裳。
那原本碍事的大袖也被姜曦取了一旁假山上的爬藤一圈圈缠了起来,身下的裙摆也姜曦高高提起,编入腰间。
下一刻,姜曦挑了一个最大的假山,三下五除二便爬了上去,只消看到假山群的边际在何方,自然也就有了方向!
可爬上去方知绝望。
山外有山,这样鬼斧神工的造景头一次这么招人恨!
等姜曦从假山石上跳下来,这才轻轻喘息了两下,幸好入宫时间不短,不然还真疏忽了自己以前的本事!
姜曦并没有想去找一座足够高的假山,那成阳王武艺不凡,也未曾能找到出路,自己这个法子只怕他早就已经用过了。
现在,需要考虑的是从别的方面入手。
姜曦缓缓调匀了呼吸,这才起身,迈着矫健的步伐在假山中穿梭,只是这一次,她并未匆匆走过这些假山。
虽然这样的造景很是不凡,也足以证明造景之人的心思之灵巧,可是施行的工匠却并不一定精通此道。
造景之人总不会在园子未成之时,便先造下杀孽,是以,这假山群中,必定还有其他的破解之法!
姜曦一步一步的走着,她看的很认真,秋日的阳光之暖那么一两个时辰,等到姜曦觉得身上都要升起寒意之时,她这才仿佛发现了什么一般。
“找到你了!”
姜曦半蹲下去,将假山下一株迎风招展的狗尾巴草摘下,这会儿的狗尾巴草还未到干枯的时候,毛茸茸的,在太阳下散着金光。
可在这样精致的造景之中,平平无奇的狗尾巴又是这样的突兀,只消一低头,便会看到它的异常。
不过,贵人们真的会低头吗?
姜曦摇了摇头,反正她会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