御园十六景各不相同,取山川湖泊,花草树木等群景之中最为亮眼之景。
最难得是,如此浮翠流丹,松风水之美景,却能圆融无比,未添一分卑俗,也未减一分幽雅。
今日天气不冷不燥,姜曦虽未曾特意打扮,但在明媚阳光的照耀下,衬得美曦眼含碎星,玉肌生辉。
姜曦缓步走着,华秋和华珠随侍身后,等走到蔷薇流瀑处,姜曦抬眸看着上面宣帝昨日新题的诗,巨石之上,金笔欲流,龙飞凤舞,七分的字也成了十分。
华珠性子跳脱,见姜曦盯着那蔷薇处瞧,随即笑着道:
“今年这蔷薇倒是开的极好,主子喜欢,我给主子搞些回去插起来看。”
“不必,仔细刺了手。这花儿,还是长在枝梢上更美。"
姜曦一边走着,一边将这座蔷薇流瀑仔细打量着,只是不想刚转到另一边,便见一个穿着紫蒲福禄暗纹常服的青年男子正站在画案前,冥思苦想。
“你是何人!”
华珠和华秋哪里会想到这里有陌生男子在,忙将姜曦护在身后,警惕的看着那陌生男子,那人笑了笑,后退几步,握着画笔,拱手一礼:
“吾乃画师,玉亦曰。”
宣帝,不,玉亦看着主仆一行,如是说着。
他改主意了!
这深深宫苑,实在无趣,如斯美人,却着实心思灵巧,她又何时会发现他的真实身份呢?
玉亦日的眼睛不着痕迹的打量着二人身后那高挑的女娘。
但见那半见蝶纹襦衫衬得她肌润肤莹,一袭孔雀蓝桃心长裙端庄淑丽,臂间的昌荣披帛被微风轻轻吹着,带起波浪般的弧度。
但最让人惊叹的,却是那张人比花娇的容颜,莲红薄覆,秋水浸眸,她站在亭亭如盖的蔷薇流瀑之下,便是一副世间难寻的画。
华秋闻得此言,稍稍放下警惕,宫中画师出入御园也曾有之,只不过素日会请宫人在东西门把守,才不至于冲撞。
但,宫中宫人调度总需要半刻,许是她们方才刚好与前来守门的宫人错开。
华秋低声将自己的推论告诉姜曦,姜曦点了点头,这才看向玉亦日,淡声道:
“凡事总有先来后到,既是玉画师先来,我主仆一行自当避退,告辞。”
“等等。”
玉亦日忙唤住姜曦,低声道:
“昨日圣上在此题诗,臣本作画为圣上留下这蔷薇的绝世之姿,可却无论如何也描摹不出。
方才,听这位贵人所言,倒是惜花之人,不知可否请贵人指点一二?”
玉亦日如是说着,又后退几步,将画案前的位置腾出来,姜曦斟酌出来了一下,遂道:
“那,我便献丑了。”
不得不说,这玉亦日的画功很是不错,他以微见大,偌大的画纸上,只有一枝娇艳欲滴的蔷薇探出,其上蝶舞翩翩,栩栩如生,几欲振翅高飞。
不过,姜曦只看了一眼,便微微一笑,随即道:
“玉画师此画精美绝伦,按理来说,是挑不出不好的。但,恕我直言,此景之美,千人千念,可若是玉画师要进献圣上,便不该自蔷薇妍丽蜿蜒,柔枝轻蔓着手。”
“那当如何?”
玉亦日急急追问,姜曦的眸子落在画纸上,红唇微抿,片刻后,才仰头看着这巨大的,一泄而下的怒放花朵,开口道:
“此间之美,在其枝蔓长,却一泄而下之壮阔,在其带刺而生,却可远观不可亵玩之遗世独立。”
姜曦说着,笑了笑,长睫低垂:
“若是玉画师仔细品一品圣上的诗,也能想到此处。”
姜曦这话一出,玉亦日的眼睛一下子亮了起来。
是她!
玉亦很快便收敛了神色,拱了拱手:
“多谢贵人指点。”
姜曦摇了摇头,随后转身离开:
“玉画师不必如此,若此画能让圣上愉悦欢喜一分,也是我等的福气。”
姜曦说完,便告辞离开,玉亦日看着姜曦的背影远去,不到半刻,春鸿便站在了宣帝的面前,宣帝看着姜曦的背影消失,也未曾回神:
“春鸿,她是谁?"
春鸿这会儿心里那叫一个百味杂陈,他就说以当初姜姑娘的本事,也不是坐以待毙之人,怎么入了宫就悄没声了。
原本他还盘算着,怎么不着痕迹的在圣上面前提一提的,可谁承想,人家进宫两三日便让圣上惦记上了。
这宫里面,帝妃之间,一夕之欢多如牛毛,可若是能让圣上记在心里,哪怕只是这大半月,也胜过旁人多矣啊!
春鸿佯思片刻,随后这才开口道:
“回圣上,那位是姜才人。”
“姜才人。”
宣帝将这个名字在舌尖上几度徘徊:
“是母后提前点中的那位美才人?”
“正是。”
“母后一向眼利,倒是朕花了眼,竟不知明珠暗藏。”
宣帝发出了一声叹息,负手看着这一架蔷薇流瀑,春鸿虽没敢接话,可这会儿也顺着宣帝的眼睛看去。
这蔷薇流瀑乃是先帝在世时便存在宫中,圣上幼年曾被大皇子欺凌,大皇子高大,圣上每每受了欺负便会躲进蔷薇架下,大皇子畏刺,只好痛骂。
再等之后,大皇子使了法子,烧了这架蔷薇,当时这上头被种了一些菊花,圣上......便也没有躲避之处了。
等到圣上继位后,偶然竟发现这蔷薇发了芽,又开了花,渐渐.....长成如今这般模样。
旁人如何想的,春鸿不知道,但今日美才人一番话,却是说进了圣上的心坎儿里。
宣帝看了一刻,这才回过神:
“去把画送到翰林院。”
一副假画,确实不值当他来费心。
而另一边,华秋华珠扶着姜曦的手臂,三人直到离开了御花园也没有看到守门的宫人,华珠不由嘀咕道:
“这些守门的宫人也太备懒了,虽说圣上大度,准许画师在御园取景,可若是冲撞了哪位娘娘可如何是好?”
姜曦只是唇角噙着淡淡的笑容,拍了拍华珠的手,那园中之人是画师当然冲撞,可若不是画师呢?
但也到了这会儿,姜曦面上才泄出了一丝真心实意的笑容,她攥了攥掌心,里面结结实实捏着一把汗。
纵使她唾弃梦里德安侯府献女媚上之举,纵使她恨极了那嬷嬷的百般苛责,但要曦也不得不承认,那嬷嬷说的一句话是对的。
勾引一个男人最好的办法,是先让他升起兴趣。
衣食住行,笔墨纸砚,琴棋书画诗酒茶,人之欲念,总有泄露之处,这便是机会。
方才与宣帝的初见,姜曦没有错过他眼中的亮光,便知道自己此前布局之事已经成了一半。
但若是今日他便召幸自己,自己便需要......再想他法了。
姜曦如是告诉自己,让自己不要露出开心的神情,可在推门进去后,姜曦的神情微微一变:
“华秋,你去问问,咱们走后有谁进来过。”
华秋正要离去,姜曦又叫住她:
“不,先不问。”
华秋看出了姜曦此言的意思,忙让华珠在门外看着,这才道:
“主子,您发现什么了?”
姜曦记忆不错,且做事喜欢原取原放,便是桌上茶壶壶嘴的摆放都要指着堂下挂画的第三枝梅枝的第一朵梅花。
可方才姜曦一回来,便发现壶嘴挪了位置,姜曦没有多言,走到内间,虽然一切整洁如故,但美曦还是知道自己的枕头被挪开过,床铺被子也被掀开过。
再等走到针线处,里面少了一张帕子。
“少了一张帕子。”
姜曦这话一出,华秋顿时脸色一变:
“主子,是谁要害您!"
不怪华秋会这么想,宫妃的针线各有不同,可若是被人拿了私物陷害,那是长十张嘴也说不清!
“宫里人,应当是不知主子您会针线的啊!”
那些巾子帕子卖过之后,华秋便悄悄告诉过姜曦,以后可不能再将绣技告诉旁人,否则会招了旁人的眼。
可,若是旁人不知主子绣技一绝,为何要来盗取主子的帕子?
华秋心如乱麻,姜曦唇角浮起一抹笑,带上了几分冷意:
“华秋,去沏茶,不是什么大事,说不得过两日......这帕子就回来了。”
华秋应了一声,还是有些慌,有些同手同脚的走了出去。
姜曦这时才在床边坐了下来,这样的绣品她卖出去了九条,而在卖出当天,她就知道自己会面对什么。
但,她必须这么做,否则她面对的不过一盘死棋。
今日与圣上的相遇,虽让姜曦生了几分信心,可原宫中的妃嫔也不是好相与的。
这才几日,便找上了门。
不过,能有这个能力的妃嫔,也不过上座那五位罢了,而姜曦此刻也已有所偏重。
一杯热茶饮尽,姜曦吩咐华秋和华珠这两日替自己多盯着其他宫人以及打探其家人亲可是犯了事儿或是生了病。
这是主子第一次给自己交代事儿,华珠欢喜极了,立刻拍着胸脯应了:
“主子就放心吧!我华珠这眼最尖了!”
姜曦扶额笑看着华秋,对华秋打趣道:
“瞧着张扬劲儿,事还没成,尾巴都翘咯,要是这次办砸了差事,怕是要哭鼻子了!”
华秋也笑了笑:
“这下子咱们华珠姑娘可把话放出去了,我也晴等着了。”
“主子!华秋姐姐你怎么也!”
华珠就想拉着姜曦的袖子撒娇,但还是克制住,跺了跺脚:
“奴婢定让主子他日刮目相看!”
与此同时,烟翠宫中,玉嫔拿着一方帕子,冷声道:
“果然是她!这绣技满宫都找不出来第二个!踩着本宫去勾搭圣上,这才人真是远胜赵子龙!”
玉嫔永远也忘不了当日圣上一人睡去时,自己孤枕难眠的滋味!
女人的直觉告诉她,圣上是因为对一人牵肠挂肚才这么待她。
那日,所有人都说她夺了郑婕妤的恩宠,可只有她知道,她同样被另一个女人踩在脚底!
含婵这会儿跪在地上,才结结实实的松了一口气。
“主子莫气,那姜才人这般手段着实巧心,可若是能为主子所用......”
含今上前一步,对玉嫔如是说着,玉嫔闻言一怔,随后眼中有了光彩:
“是了,那姜才人能借本宫的手上位,本宫为何用不得她?让咱们的人务必时时刻刻盯着姜才人的一举一动!”
“至于这个东西,让人悄悄放回去。”
玉嫔本想要划花上面的绣样,但还是按耐了下来,放长线钓大鱼的道理她还是知道的。
翌日,因昨日宣帝未曾召幸妃嫔,所以今日小路子提饭回来倒没有带来什么消息。
茯苓传话过来,说要在宫中抄宫规,这两日便不过来了。
故而,姜曦吃过饭,便朝着烟海楼而去,她若不离开,又如何给旁人机会?
今日是华秋和华香跟着姜曦,如今宫里主子多了,哪怕是姜曦不介意也必要两个宫女随行。
烟海楼的一日,悄然滑过,姜曦回到宫中已是暮色沉沉,并未发现什么异样。
倒是今日姜曦走后,华珠有了旁的发现。
“主子,今日奴婢在华香的同乡处打听到了,华香的娘这两日得了急病,正等着用银子呢!”
“这段时日的赏赐和月银都按时发着,应是足够她应急了。”
姜曦见面就给了二两银子,月钱也有一两半,先寻了大夫瞧着,也够用了。
“主子有所不知,选秀将过,为防新妃私通宫外,这段时日……………新妃和其宫人的东西轻易不许出宫的。”
当然,若是有门路也是有别的法子的。
华秋低声解释着,姜曦也不由得皱了皱眉,若是这样,华香此举......也是情有可原。
只不过,其情可悯,但背主之举,断不可留!
姜曦没有说什么,次日还是去烟海楼看书,这一次是华珠和华露相随。
意料之中的,等姜曦回宫,华秋便前来禀报:
“主子,奴婢依您所言,装作腹痛离开了一阵,等了半刻回去,正好和华香在门口撞了个正着,华香说,是她看到一只雀儿飞了进去,这才追进来了。”
"是与不是,看看帕子在不在,便也知道了。”
姜曦话落,华珠立刻抱来了针线,一掀开上面盖着的素布,那消失了两日的帕子,这会儿正静静躺在里面。
看来就是华香了。
主仆三人一时沉默,华珠直接要朝外冲去:
“我非得打死那小蹄子!主子从来不打不骂,惯是好性儿,竟给她养出了这等恶心!”
“站住!”
姜曦换了一声,华珠步子顿住,整个人气的肩膀起伏,姜曦不由柔下声线:
“好华珠,我知道你是为我生气,但是此事我还有旁的打算,总不能只许旁人算计我吧?”
华珠听了姜曦这话,这才转过身来,她眼中噙着泪,哽咽道:
“奴婢,奴婢就是气华香不知足,奴婢以前在旁处当差时,随便个大宫女都能责骂奴婢,来了气还要打两下,吃不饱饭,也穿不暖衣裳。
打主子来了,奴婢不光能吃饱饭,还有,还有鱼肉吃,奴婢心里高兴,华香她怎么能这样,怎么能这样………………”
华珠捂着脸呜咽的哭着,她好容易才有的安稳生活,怎么能让人这么破坏?
“华珠,来我这里。”
姜曦伸出手,华珠缓缓走了过去,姜曦拉着她的袖子,华珠顺势半跪下来,刚哭过的眼如晴空般澄澈,姜曦捋了捋华珠哭湿的鬓发,抿了上去,这才轻轻环住她的肩,一字一句解释着:
“华珠,你要知道,一来,捉贼拿赃,虽然我们知道怕子丢了又回来,可也没有抓到现成,自然不能随意处置华香。
这二来,此次入宫的秀女身份你也知道,能收买了华香之人,少之又少,我猜测是宫中的旧人,而我,你的主子还不能和她们硬碰硬,你明白吗?”
华珠伏在姜曦的膝上,猫儿似的:
“华珠不懂,但是主子给华珠说,华珠高兴听。”
姜曦见华珠不哭了,这才指着华珠,笑眯眯的跟华秋打趣道:
“瞧瞧,这差事办成了也要哭,怕是跟我这个做主子的讨赏了。
匣子里有两对儿银莲耳坠儿,你二人一人一对儿,去带上让我瞧瞧。”
“主子!”
华珠将头埋在姜曦的腿上,不愿抬起来,等听华珠说了赏赐,又蹭的一下子眼睛亮了。
“小财迷!”
姜曦点了点华珠,但是等二人都带上了耳坠,姜曦也是由衷赞美:
“很美,快去照照!"
二人照了一阵儿,看到快到晚膳时候,忙出去张罗,纵使在灯光下,一对银耳坠儿熠熠生辉,让在外头擦完了走廊的华香不由道:
“华秋和华珠姐姐又得了赏,咱们这两日也陪主子出去了,怎么不见主子也赏赏咱们?”
华露诧异的看了一眼华香:
“你疯啦?主子半月前才给了咱们二两银子,咱们就是擦擦柱子扫扫地,你还想主子怎么赏?主子又不是金娃娃,哪儿来的那么多银子?"
“好了好了,你别念了,我不说了!”
华香有些恼怒,随后更用力的擦了擦一旁的柱子,泄愤似的将一桶脏水全泼进了院里的桂树下。
华露看着不由得皱了皱眉,但也没有多说什么。
而华秋将这一切看在眼里,没有多言。
之后的两日,华香时不时的都想凑到姜曦的身边,被华秋和华珠二人不着痕迹的拦了。
华珠忍不住低咒几句:
“也不知道这小蹄子又想做什么事儿!”
姜曦这会儿也有些奇怪,按理来说,那玉嫔发现了帕子之事后,应该有所反应才对。
可现在却是华香上蹿下跳的,姜曦想着华香这两日所为,一个大胆的想法浮现在她的脑海
玉嫔想要借着华香来从自己这里窥探圣上的心意!!
该说不愧是靠着自己爬上嫔位的人吗?
纵使不识几个字,可也能敏锐的察觉到自己身上最重要,也对她最有价值之物。
不过,此事姜曦暂时无法对华秋和华珠明言,当下心里便升起了试探之心。
这日,姜曦从御园散了会儿步回来,也没有阖着门,便对华秋说:
“方才我观那蔷薇流瀑之景实在壮观,若是能取其制成鲜花饼,既是一份特殊佳肴外,也是一份巧思,只是可惜我如今不好面圣,倒是糟蹋了这份心。”
姜曦这话一出,华秋有些诧异的看向姜曦,主子向来不是自怨自艾的人,怎得今日突然………………
但不过眨眼间,华秋便反应过来,笑着道:
“无妨,圣上现在不宠幸主子,那是没有见过主子,听华珠说,再过半月,御花园的二乔牡丹便要开了,太后娘娘定然会设宫宴的......”
“你说的可是真的?”
玉嫔一面欣赏着架子上的舞衣,一面听华香的禀报,华香就差指天发誓了:
“奴婢亲耳听到,断不敢欺?娘娘。”
玉嫔听了这话,这才看了含今一眼,含今将准备好的荷包递了过去,不轻不重道:
"华香,这里是十两银子,若是此番事成,另有厚赏!”
华香听了这话,不住的磕头,喜笑颜开:
“是是是,奴婢谢娘娘!奴婢谢娘娘!”
“这次的银子可要帮你送出宫去?”
含今问了一句,华香立刻攥紧了手中的荷包,吞吞吐吐道:
“我娘的病已经有银子瞧了,便不送了。等奴婢长到二十五岁还要出宫,得攒嫁妆银子呢!”
华香又给玉嫔磕了一个头,随后美滋滋的退了出去。
玉嫔看着华香远去的背影,眯了眯眼:
“含今,你说这华香是真的贪财,还是那姜才人故布疑云?”
含今想了想,随后手指捋顺了那坠满了宝石的舞衣,轻轻道:
“那主子......不防让旁人试试?”
玉嫔顿时会意,她斟酌片刻,随后笑着道:
“早听闻郑婕妤对圣上一片真心,明明当初圣上已被先帝不喜,她堂堂四品大员嫡女却嫁入东宫做了昭训,想来她得知此事定然欢喜。”
“是,奴婢这就去安排。”
含今屈膝一礼,正要退下,玉嫔又道:
“含朝也歇够了,我这儿离不了人,让她回来伺候吧。”
含今和含朝感情甚笃,听了玉嫔这话,立刻激动的点头道:
“是!奴婢替含朝叩谢娘娘!”
宣帝一连两日未入后宫,让宫中妃嫔不由得议论纷纷,贵妃并非中宫,只需逢五请安,贵妃乐得清闲,趁着阳光正好,在屋内打理着架上的圆珐琅嵌彩宝石雀梅盆景。
这雀梅盆景乃是当初贵妃嫁进东宫时便养着了,如今已经养了有快九年了,其形如飞,主枝舒展遒劲,稍间新叶郁郁葱葱,让人瞧着便心中愉悦。
贵妃认真的将一些不必要的新叶剪去,朝月在旁边侍候,看着贵妃那平静的侧脸,朝月不由开口道:
“娘娘,要不,咱们也让花房移一盆蔷薇盆景过来,圣上前两日在御园中可对那蔷薇流瀑赞不绝口呢!”
“大红大绿,太过喧闹,不妥。况且,蔷薇性热,雀梅性凉,水火如何交融?"
贵妃这话一出,朝月沉默了一下,但还是低声道:
“话虽如此,可圣上每月才来咱们宫两次,这样下去,娘娘何时才能怀上小皇子?”
贵妃动作一顿,将剪刀放到一旁,走到桌前坐下,朝月忙让人将剪子带走,随后跪在了贵妃脚下:
“奴婢失言,还请娘娘恕罪。”
“这宫中的女人………………是生不出孩子的。”
贵妃喃喃着,几乎微不可查,等她回过神,看着朝月,叹了一口气:
"起来吧,我不怪你。
朝月正要说什么,明思突然从外面冲了进来:
“主子,不好了!郑婕妤给圣上送了一份鲜花饼,被圣上贬为美人了!”
“什么?!”
“郑婕妤可是曾经圣上潜邸的老人了,圣上怎么会突然给她降位?”
贵妃闻听此言,也十分震惊,但最后,她还是平复了一下呼吸,道:
“现在,她是郑美人了。”
随后,贵妃站起身:
“走吧,随本宫去瞧瞧。”
贵妃说着,便起身出了长宁宫,等贵妃到勤政殿时,郑美人立刻转过身来,贵妃这才看到郑美人红肿的眉心,郑美人见到贵妃,直接哭诉道:
“贵妃娘娘,救救啊!真的不知何错之有!前两日,圣上在御园中为那架蔷薇提了诗,妄想着蔷薇可入膳,特意为圣上用蔷薇做了鲜花饼,圣上,圣上问了花瓣来处,便,便直接降了妾的位啊!”
郑美人这会儿哭红了眼,本就是幽怨美人的郑美人,此刻面白如纸,眼却鲜红滴血。
“石板寒凉,你先回宫吧,本宫进去瞧瞧圣上。”
郑美人这才被宫人扶了起来,掩面而泣,贵妃上前让门口的小太监通传。
不过数十息,小太监便巴巴的将贵妃迎了进去,贵妃进去时,刚好撞到正端着碎饼退去的春鸿。
“圣上怎么发了这么打的火?”
贵妃莲步轻移,不疾不徐,宣帝本在看折子,这会儿听了贵妃这话,也不由得一掌拍在了御案上:
“她竟敢私取御园之景来制饼,这事儿就是让母后来说,朕罚她,也是理所应当!”
“但郑美人终究是早年便侍奉您的老人,新妹妹才进宫,圣上可莫要吓着她们才是。”
宣帝听了贵妃这话,表情微微一顿,他自然是不想被那人觉得自己是个凉薄之人的。
“朕金口玉言,岂能朝令夕改?你既是来替她做这个说客的,朕也不好驳了你的面子,母后过些日子要准备赏花宴,到时候让她表表孝心,给她复位即是。”
宣帝说完,顿了顿:
“这种事儿,下次不许了。”
贵妃听到这里,只觉得心中微寒,郑美人侍奉多年的情谊,竟抵不上几块饼,几朵花儿……………
“是,妾遵旨。”
贵妃与宣帝只在床榻间有过片刻的亲昵,平日也是公事公办,这会儿正事儿说完了,贵妃便起身告辞。
门外,郑美人在风中摇摇欲坠,但还是静静站着,等一个结果。
贵妃隐晦的透漏了一下宣帝的意思,郑美人方喃喃道:
“能复位就好,能复位就好,否则,否则便无颜在这宫中苟活了。”
郑美人说完,直接晕了过去,好一通兵荒马乱,贵妃将自己的仪仗让给郑美人,众人这才将郑美人送回了宫。
宣帝听着外头的吵闹,深深皱起了眉,等人走后,这才道:
“终于清静了。”
春鸿忙将一盏茶水送了上去,宣帝抿了一口,将茶碗塞给春鸿,随后抬步走到内间的画案旁,仔细端详一番,这才对春鸿道:
“让你去查才人的行踪,如何了?"
春鸿虽然不解,但还是老老实实道:
"回圣上,这三日,姜才人每日回去烟海楼读一晌的书,然后去姜贵人处看姜贵人。”
“日日如此?”
“日日如此。”
宣帝当下了手中勾勒的画笔,面上的笑意不加掩饰:
“她倒是喜欢朕那些书!这画儿,也是她所喜欢的,自然也该她第一个来品鉴。”
春鸿这会儿都不知道说什么了,但是他看着圣上兴致勃勃的样子,也替圣上高兴起来。
无论是做太子,还是登基为帝,他还从未见过圣上这般欢喜。
不管怎么说,他将姜才人送进宫这一次,是做对了。
姜曦并不知道御前发生了什么,等她得知郑婕妤因一饼之失,被降位美人之后,这才知道自己那一计被谁所用。
Rit......
"±7.17......"
华秋轻轻唤了两声,随后将一碗山药圆子红豆沙放在了姜曦的面前,华秋用了好些日子,这才发现主子喜欢甜食。
姜曦感受着口中糯米圆子的弹韧,又不由得响起方才听到的消息,华秋见状都忍不住道:
“主子,您今日是怎么了?连用膳都会出神,可是有什么事儿?”
“我在想郑美人。”
姜曦这话一出,华秋十分不解,姜曦遂道:
“郑美人素来与世无争,她好端端的,为何要收买华香?”
华珠一整个目瞪口呆住了,整个人几乎失语:
“主子,你,郑美人,她......”
“那蔷薇流瀑,圣上为它所题之诗,只一日便雕刻而成,那是何等的珍爱?谁敢轻取其花,圣上岂能容她?”
姜曦风轻云淡的说着,华秋用了好一会儿这才回过神:
“那,主子,今日有了郑美人之事,您觉得收买华香的人,会是郑美人吗?”
姜曦沉默三息,随后开口笃定道:
“不是她。”
从七品昭训到六品婕妤,郑美人用了足足九年,可若是郑美人能有收买她们这些新人身边言人的本事,岂能到现在为止,还只是一个婕妤美人?
姜曦将一口微甜沙沙的红豆沙咽下去,眯了眯眼,这一次,她与玉娘的交手,打平。
姜曦倒是豁达,可玉嫔这会儿却是直接将一只琉璃盏直接摔了下去:
“华香那贱婢果然骗了本宫!含今,明日寻了时间,把她带过来!”
玉嫔气的胸口剧烈的起伏着,没有谁比她知道圣心何其难得!
她费尽心思,练舞练的一身伤痛,这才能在短短三年间,坐上了嫔位。
可是今日,连郑婕妤那样的老人都在圣上身上落了个没脸,玉嫔难以想象,要是今日送饼的人是自己,那......又该是什么结果。
玉嫔只觉得不寒而栗,她畏惧的不是姜曦的手段,而是,她才入宫多久啊?
她,究竟是如何知道这么一件无足轻重之事,会带来什么后果?
玉嫔整个人跌坐在贵妃榻上,她忙伸出手:
"4.34......"
含今握住了玉嫔的手,忍不住“嘶”了一声:
“主子,您的手好凉。”
玉嫔无瑕顾及这些,立刻道:
“姜才人,姜才人绝不能活!她绝不能活!”
最后一句话,几乎是玉嫔嘶吼出来的,可即便如此,她心里还是十分惶恐。
对手的强大,她可以接受,可是这样神兵天降的手段,她太怕了!
姜曦猜测,这次郑美人之事,只怕会激起那玉嫔的愤怒,而她要做的,便是以逸待劳。
只是,这次华香办了差事,她真的能落着好吗?
姜曦带着华秋照旧去了烟海楼,西华门就在朱华宫后,这几回,姜曦外出都没有遇到其他妃嫔,索性只带了华秋。
至于华珠,姜曦另有安排。
今日的天有些阴,纵使眼看着要入夏了,可也陡然生了几分寒意,华秋忙给姜曦披了一条群青色绣祥云江绸斗篷,叹了一口气:
“这都是去岁的布了,净是旁人捡剩下的,颜色也不亮眼,真是糟践主子这样的人品相貌。”
“不打紧,衣能暖身,食能果腹即是。”
终有一日,欠她的,必将十倍百倍的还回来!
华秋不再多言,只安静跟在了姜曦的身后,因着姜曦来的次数多了,陈莹已经都习惯了,这会儿早早便焚香煮茶。
“才人可算来了,再迟一会儿,这雨花茶可就不能观形了。”
姜曦一边解斗篷,一边笑着道:
“偏叫你不等我,还差这一时半刻不成?”
烟海楼中,书香阵阵,此刻伴着茶香飘来,姜曦都不由得惬意的眯了眯眼。
“这雨花茶已是去年的陈茶,可其香清幽不减,我特意煮来请才人一品,难不成还是我的不是了?”
二人这几日倒是有些交情,姜曦这是也连连告饶:
“我的不是,我的不是,是我未曾念着陈娘子思我心切,此番来迟,实在不该。”
陈莹哼了一声,又给姜曦添了茶水:
"我又岂是小气之人?”
三两盏茶水下肚,外头突然一声晴空霹雳,一场晚春之雨,便落了下来。
“下雨天,留客天,今日少不得要多叨扰陈娘子片刻了。”
姜曦笑眯眯的说着,陈莹正要说话,便见华秋惊呼一声:
“玉画师?!您怎么这个时候过来了?”
陈莹寻声看去,整个人如遭雷击,看着姜曦的眼神中,带着难以言说的震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