獬豸玄牢算得仙朝内部有数的洞府,费东文借来的丙六监室虽然只占了很小的一部分,但是却也比得外头一县之地。
是以数百名筑基星散在里头,却也不是那么好找的。
康大宝本是与费家三人一道入得洞府,经历过太虚走廊、见得一阵白色光华闪过之后,便就只有孤身一人落入洞府。
与那蒙昧无知的三位恶客不同,康大掌门等人在入这处监室之前,便就听过诸位上修言讲此地来历:
丙六监室过去曾分布有几处三阶富矿,也算得繁荣二字。
只是数百年过去后,待得少府所派的矿监们看守各处刑徒将这些灵矿开采干净过后,便就尽变成了贫瘠无有灵气的荒地。
再由少府数位经年上修一道出手,耗费十数年时间,才熔铸进了獬豸玄牢之中成了这洞府一部。
而今修士居于其中漫说修行,便连回复灵力亦都困难十分。
于是在主持此事的费家众修看来,内中罪囚本就被拷掠了一通,几无人无有重伤。
又在这鬼地方这么缺医少药的待了一二十年,便算伤势未有恶化,这身上十成本事也该去了七成,是以对于入内的各家真修而言,却是算不得凶险十分。
若不然,事前费家人也不会还遣纠魔司胥吏入内,到处投落当年所缴灵器。
康大宝神识探出,将周遭大略扫过一遍,心头便就安心下来。
他修行《明月观想法》已至圆满,神识自是远迈同阶,那些未有专门修习神识之法的假丹丹主怕都比之不得,自能以为所持。
这内中的刑徒位置分布,事前费东文亦早早遣了纠魔司的经年胥吏过来画过舆图、放在费家众修面前细细言讲过。
上头不但有这丙六监室的山川水文,还有当年各处刑徒大略分布。固然而今时过境迁,却也能做些参考。
那份舆图为了避免落人口实,众修自是不能带进来,不过康大掌门却已经记得十分清楚。
只见得他掏出来一枚灵器罗盘,测过二十四山方位,再捻指掐算一阵,便就算出来了大概自己所处的大概位置。
“若是我算得不差,往北行二百里,是有位修为不详的散修筑基;而往西行七十里,当就有一出自鬼王宗的假丹丹主。”
这对于康大掌门倒是不甚难选,他想也不想,便就踏着奎星梭到了地方。
见得面前荒山上头有颗颗足够得人形高矮的玄色矿渣星散其间,康大掌门便就晓得自己未有来错。
这荒山中间已被人用灵器凿出来了一个洞穴。洞穴外头的幻阵勿论材料还是手法皆甚是粗糙,或还够不到二阶门槛。
康大宝只是将目中双瞳稍稍泛起金光,不消端详太久,便就轻而易举窥得了这幻阵的错漏之处。
能够不惊扰此地主人自是好事,康大掌门倒也不客气,踩着几处破绽迅疾奔入洞穴之中。洞穴主人因地制宜,用了玄色矿渣炼成了些灯盏挂在墙壁之间,却是颇有巧思。
不过这时候的康大宝却是无暇欣赏,他将神识探出,轻而易举便就寻到了正主。
“什么人?!”
回答此地主人这句问话的是一道灿亮十分的戟光,将本来昏黄的洞穴都照得亮了几度。
一根白骨矛披着黑煞之气迎了上来,一声铮亮的撞击声过后,去势汹汹的屠劋便就又落回了康大掌门的手中。
“咦?这厮运道竟这般好,真在前番得了自家灵器入手?!”
康大宝这阵惊疑未有持续太久,毕竟于这等邪修而言,此地资粮倒也不怎么匮乏。
“来的是纠魔司的大人么?!!徐某冤枉,且听我再.”
对面丹主的告饶声被屠劋喷涌出去的黑炎打断,滚滚炎浪侵袭过去的同时,康大掌门也才看清了对手的真容。
于他这近百年的修行岁月之中,却也还是头回见得这般狼狈的丹主。这吴姓丹主身上便连件像样法衣都无,浑身都是可怖的创处根本遮掩不住。
与康大宝斗法之际,这吴姓丹主也再无法分心按捺身上伤势,各处伤痕便就又肉眼可见的糜烂起来,有那严重地方,甚至都已裂开黑痂,渗出黄脓。
“纠魔司的大人,放徐某出去吧。出去过去,徐某愿为奴为仆、愿当牛做.”
吴姓丹主几乎是倾尽全力,才从这滚滚黑炎之中抽脱出来。而其所付出代价却就是,此时他唯一的一件趁手灵器,随着两具百鬼童子一道消散在了火海之中。
康大宝不觉可怜,待得炎气将周遭恶臭烧尽,屠劋戟锋才又泛起灵光,满是哀戚之色的吴姓丹主灵力尽失、手段尽散,只得拿干瘪的胸膛和一点希冀来挡。
青色的戟光毫不留情、只轻而易举将这位丹主的肉身搅做粉碎。
已经变了颜色的屠劋戟身自行扑进面前黑炎里头一烤,只是一息时候,粘在上面的那些骨肉碎渣便就被烧灼成了几点清灰。
康大掌门只消掐个指诀稍稍一抖、便就令得这凶器干净如初。
“只看这手段,该是大奸大恶之辈,不想这纠魔司在京畿地方却也是做得事的。若是这丙六监室里头的假丹,都如这厮一般,还当不得外头同阶的三一实力,倒是无甚凶险。”
康大宝想到这里,吐出来个佶屈聱牙的玄奥音节,手指一勾,便就将面前这假丹生魂拘来,装进了此番专门配置的紫玉钵盂里头。
此番宰了位假丹丹主,却是未有付出多少力气,也算难得。康大宝未有停歇,又是拿出个罗盘测算一阵,便就又踩着奎星梭、遁向别处地方。
于此同时,洞府外头立得九盏水月镜,上头镜像皆不相同。
此时诸位上修的关注点,自是才热闹十分的康大掌门这面,见得那吴姓丹主如此轻描淡写便就遭收了生魂,各方反应不一。
本应寺经堂管师马尨钦最先开口,面朝费叶涗时候意有所指:“费道友家的晚辈倒是好运道,居然如此顺遂便就先拔头筹。”
费叶涗淡笑不言,马尨钦正待又言些什么,却被一旁的费天勤狠狠瞪过一眼。这老僧见得此景虽未露怯,但还是在犹疑一阵过后,便就将要讲之话咽回肚中。
文山教老者与夙家美妇皆未说话,费家此番坐拥地主之利,使些上不得台面的小手段再正常不过,何消多言?
再者说了,此番他们三家元婴势力本来也无有脸面开腔。
毕竟若他们还稍有顾忌体面,当也做不出来要联袂派驻弟子、来金丹巨室家中夺宝这等事情。
文山教老者与夙家美妇同时看过马尨钦一眼,不约而同在心头念道:“有甚好着急的?这场戏,可才刚刚开始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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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间很快即就来到了五日过后,康大掌门这些日子斩获颇丰,又收得了一二十条筑基生魂。
这些可怜的刑徒确如费南希此前所言那般,二十年过去了,便连伤势完好的都无几个。康大宝甚至往往都只消持戟一划,就能收得一条性命回来。
这些真修甚至连自家苦修多年的道法都难得御使出来,即就两眼一黑、脑袋一轻、进了紫玉钵盂。
想来也是,毕竟都是能打能杀的上好签军苗子,若是他们身上这伤势好治,当也不会径直被纠魔司的一众大员扔在丙六监室中等死不管的。
只是随着时间的推移,康大宝便也就愈发难能觅见这些刑徒了,前几日倒是远远窥得了三名恶客中的一人。
那人神识上头亦有门道,同样发现了康大掌门踪迹。不过双方倒是殊为默契地未有碰面,各自分路而走。
这日康大宝足寻到了傍晚时候,才又寻得了一个儒生打扮的中期真修。他这身上灵蕴倒是纯真、不见什么血气杂色,却也照旧被拘来此地,难能超生,也是唏嘘。
当康大掌门见得这儒生的时候,后者的眼神都已漠然,见不得一丝生气。康大宝面上照旧无有什么怜悯体恤之色,手头短戟一挥,便就又带起来了一阵咸腥。
又一条生魂入钵,康大掌门稍觉满意,指决一变,勾来一阵水汽净手过后,便就又服下几粒回灵丹丸。
费家诸位长辈既是早早定了要遣他们入这獬豸玄牢,这些回灵之物自是早早准备充裕了的。而那三名恶客若是平日里头丹丸带得稍少,自是要在这时候吃些小亏。
待得体内稍有些干涸之感的经脉被灵力充实起来,康大宝便也就息了莲沉打坐,只是才将神识探出,便就见得了异动。
“是费家人?!”
康大宝想也未想,便就快步赶了过去。毕竟较之其余人等,还是有姻亲关系的费家诸人稍稍值得他信重些。
康大掌门行到交战左近,只见得一位足有丈高的肥耳丹主正疯魔一般挥使着一尊独角金人。而在那尊独角金人之下苦苦支撑的,却是康大宝那妻妹费晚晴。
康大宝甫一见得那肥耳丹主正面,便就晓得他是何人了。
纠魔司的老吏曾在临行前强调过獬豸玄牢中关押的几位凶狠丹主,声称这些丹主一个个皆是狠辣非常、需得众修加些小心。
而面前这唤做仝河的肥耳丹主,便就是其中之一。
依着那老吏所言,其是因了宙阶中品魔修功法《戮生嚼魂功》修炼入魔,将连带一名丹主在内的河源仝家近千名修士虐杀大半,才招来纠魔司缉拿归案的。
不过便是纠魔司为擒获此僚,亦付出了陨落两名假丹丹主的下场,堪称凶恶非常。论其实力,这仝河全盛时候怕是都能与康大掌门颇为相熟的那两名顶尖丹主相提并论。
只看他身上伤势未好,却还是拿着一柄不晓得从何处捡来的独角金人,便就能压得费晚晴一身玄法都难御出,只得一件品质极好的素纱幔苦苦支撑。
即就不难猜出,这仝河确与康大掌门才斩落那位鬼王宗假丹不同。
怕是也无人能说清楚,这位肥耳丹主为什么能在监室之中,照旧回复大半本事傍身?
如此境况之下,面前这场斗法倒是无甚好说,此时费晚晴若无旁的什么底牌傍身,说不得都会有性命之虞。
康大宝刚要动作,探出神识之际,却又发现还有一人亦在近处掩藏。这人显是来了颇久,占了个极好的位置,能将战局尽收眼底。
也显然是敌非友,若不然见得费晚晴如此式微,早该跃出相帮才对。
不过康大掌门确是得了伯岳与费家不少好处,饶是心头是怕遭了渔翁得利,却也不能眼睁睁见得费晚晴有失。
只是他这头心意才定,那头的费晚晴似也十分敏锐地觉察出了那潜行匿踪之人。只见得这女修手中灵器倏然灵光大放,令得那仝河误以为这女修是要自爆灵器、断尾求生。
只是他才收了独角金人暂避,下一刻便就见得费晚晴闪身出来、莲步轻移,远遁别处。
这番遭了戏耍、勃然大怒的仝河便就被费晚晴轻易地引到了暗处人潜藏之处。
这肥耳丹主到底曾是位顶尖假丹,离得如此之近了,哪还能发现不了还有外敌潜藏?他这会儿尚未入魔,是以这脑子亦未混沌,误以为这潜藏人是费晚晴援手,为的便是突袭害他!
来人倏然见得这仝河脸上怒色登时更盛,便连满脸横肉都挤作了一团,五官更是都深深陷进了肉里。
仝河将《戮生嚼魂功》运转到极致,手头独角金人猛然砸下,便就十分轻易地拿这不甚熟稔的灵器掀起来一阵狂裂的灵暴。
当面之人差点被这灵暴冲昏过去,一张鲜亮的符宝化作玄盾,将仝河这蓄力一击尽数挡下。
符宝为其挣得反击之机,只听得他口中轻呼一阵,一团朱砂便就落在他白皙掌心、落成符诏。符诏才成,继而空中似有风雷声来,令得周遭空气都泛起炎雷味道。
仝河入监前的见识仍在,甫一见得敌手手中符诏成型,便就怒喝一声:“《三洞符箓秘旨》,小辈你是夙家之人!!”
夙长秋面色一沉,闭口不答,只是一面以符宝挡下仝河手中独角金人、一面掌心蕴灵,激得手中符诏愈发鲜艳。
终于,又是几息过后,头顶便就有道道雷霆降下。
月渚夙家与龙虎山同出一脉,嫡脉修行的《三洞符箓秘旨》乃道家正法,威力不可小觑。狂暴的炎雷之气几要将仝河身上油脂烤干一半。后者面色一肃,亦收了灵器,掐诀念咒。
只见得这肥耳丹主张口一吐,数不清的残魂碎灵便就编织成一团乌风,将他这胖大身子严密罩在下头。
炎雷与魂气不停蒸发,一明一暗、殊为好看。待得雷瀑渐息的时候,仝河头顶残魂乌风亦只剩了浅浅一层,二人算是占了个平手。
夙长秋不愧是元婴大家道子,本事却要比歙山堂出身的费晚晴强上许多。仝河战过一阵颇觉吃力,体力灵力亦是难以为继,即就有了遁走念头。
夙长秋却不愿放了这假丹生魂,他手头回灵丹药尚算充裕,自以为足能耗死这位强横对手。
康大掌门见得费晚晴趁隙而走过后,便就安心看戏。他神识要强出二人许多,能将二人动作看个清楚,自己却无虞遭人发现,正是坐山观虎斗的上佳时候。
果然,正如夙长秋所料,约莫半个时辰过去之后,仝河体内灵力都已殆尽,便连珍藏多年的满肚子残魂亦都所剩不多。
反观夙长秋虽然灵力稍有不济,但一应手段却照旧未有停歇,正是胜券在握。
终于,夙长秋一击玄雷炸碎了仝河这位积年丹主肉身,身上疲惫似瞬间便被即将得手的假丹生魂冲淡许多。
正在他要掐诀勾魂时候,耳侧却又有风声传来。
“谁?!!”
夙长秋符宝威能本就所剩不多,而今更是直接被飞射而来的两道金光冲垮,骇得他面色大变,腰间由真人亲赐的太乙护身篆运转起来,替他挡下来这致命一击。
“也是可惜!!”
若是个寻常假丹遭自己这突然一击,说不得都已经无有命在了!康大掌门倏然有些嫉妒起这些大家子弟来,心头暗骂一句:“恁般难杀!!”
只是嫉妒却也无法,他只是伸出来短粗的手指头轻轻一勾,那仝河的生魂便就入了康大宝的紫玉钵盂里头。
夙长秋面色难看地有些可怕,他却不是个无智之人,他晓得康大宝胜过福能一事,便就也晓得这边鄙之地出身的黄眼儿非是易于之辈。
此时自己鏖战已久、难复全盛时候,自是不能因了世家子的骄矜性子而置气,不然说不得便要吃一大亏!自是该走!
于是这位夙家少家主便就想也不想,欲要径直舍了这番辛苦而走。
偏这时候,夙长秋却觉远处又有人来,不知敌我。
不过很快便就清楚,一声厉喝随着风声传来,令得二人都是心头一肃:“康道友速速与我一并留下此子,束道友遭人害了!无有命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