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开坊市，李焕在路边找了几个行商，买了一堆锅碗瓢盆回家。
又转进一家门房颇为宽敞的裁缝铺，买了身新衣服换上。
衣服朴素，但还算合身。
这种地方他以前是来不起的。
李焕穿上去腰背一称，宽肩细腰，颇为合适，阔气地给了钱。
麻布刮的皮肤痒痒酥酥，料子刚晒过，还带着太阳的温热。
整个人清清爽爽。
“哟，阿唤这是又长身子了?”
裁缝老头乐得直捋胡子。
红丘县人不多，大多都互相认识，他以前还和李父打过交道，自然熟识李焕。
陈老头儿将李焕上下打量一番，打趣道：
“嚯！这身板高高大大一表人才的，真是十里八乡难得的俊后生。
你要是再好好寻门差事，将来媒婆能踏烂你家的门槛！”
换了新装备就是舒服..........李焕掸了掸衣袖，满意点头，笑着回应：
“谢了杨叔，很合适，您手艺得是这个。”
他竖起大拇指。
“你这小子以前嘴可没这么甜。
我看你这个头还能长，日后尺寸要不合适了。”
杨老头儿哈哈大笑，啪地拍了下柜台，震得灰尘扑簌：
“拿过来！我给你改。”
“行。”
李焕嘿嘿一笑，抱手行了个礼，转身离开。
杨老头儿目送他离去，感叹一声三日不见，刮目相待。
噼里啪啦打了几下算盘。
杨老头儿忽然头一偏，冲另一侧的药房门里撇撇嘴，轻哼一声，拉长嗓音说道：
“人都走啦，你还杵这儿望呢？”
“我没有，我就是路过.....”
门里站着个妙龄少女，身段柔软，亭亭玉立。
此刻被这话弄得两颊飞红，耳背发烫，逃也似地奔进药房中。
“阿爹别乱说，我先去抓药了！”
脚步声哒哒远去，透着一股子慌乱羞怯。
“倒真是到了该嫁人的时候了，见到个俊后生就挪不开眼睛。”
杨老头儿只觉得有些好笑，自己老来得女，对这个闺女从小就当成掌上明珠宠着惯着。
将其养成个心气颇高的性子，托人讲亲，结果女儿谁也看不上，结果今天却破了功。
他若有所思。
“不过阿焕这一股子气度，倒真是没的说，再长两年，怕是比他大哥当初还出众。”
杨老头儿有些心动，低首，仔细想了想。
好半晌，却又摇摇头。
“哎。”
他放下算盘，一声长叹。
............
日头开始火辣，街上阳光晃荡，耕种的农夫都收了东西，呆在树下敞着衣裳乘凉。
李焕转到街上，行了段路程，眸子一抬。
又钻进上次去的那家饭铺子，坐下来歇了口气，准备吃个舒服服的热饭。
一刻钟，饭菜上齐，肉菜喷香，加了钱就是不一样，饭上浇了层浓浓的猪油浇头，铺满香葱八角。
李焕坐在窗边，埋着脑袋大快朵颐，吃得那是风卷残云。
铺子里人不多，三三两两地坐了几个。
半晌，酒足饭饱。
李焕吃完饭一抹嘴，正要起身，却忽地听到外面传来声音。
外头街上，大锣大鼓地敲打起来，一路乒乒乓乓，由远及近，好不热闹。
有女人使着古怪的唱腔，高声唱道：
“魁星下凡尘，头顶太平春，
脚踏祥云路，手执文昌笔，
文光射斗牛，才气凌霄汉.....”
嗯？
李焕有些疑惑地偏头，从窗户往外望去。
只见到一溜披红挂绿的队伍从街道远处，往这边行来。
打头是数个赤裸伴身的大汉，头戴朱红獠牙的木壳面具，一嘴的细长白牙。
两手都提着东城新，一边握着雪亮砍刀，一边拿着木质刀盾。
踩着箩筐步，一步举火，一步砍虎，架势齐整，节奏怪异。
而队伍中间是八人，都是满身油彩的汉子，四人一组，各自托举着一张高台。
高台一前一后，又各自高高坐着一位女人，长相相似，身段相似，连扮相都相似。
披着样式相像的大红袍子，只是一红一蓝，神态冷清，眼光漠然，两手交叠在小腹前，
透着一股像是故意做出的高高在上之感。
而下方托着他们的汉子，皆是身强力壮，时不时喝一口符水，吸口气，胸口涨起来，鼓起嘴，又猛地往外一喷。
一团火焰呼啦跟着喷出，蹿动老高。
街边围观的人轰然叫好，都是一脸兴奋。
队伍走走停停，一路边演边打。
却不知为何，从这些人的妆容，再到步伐，舞姿，李焕总感觉从中散发出一股森森冷气。
李焕有些疑惑：
“这是在闹什么？”
旁边桌上坐着位矮个猎户，也是个热心肠爱搭话的，不以为然地说道：
“唱戏的呗，听说在什么跳魁星，昨天就来了，好像是何家老爷请来的戏班子。”
他话语里似乎有几分羡慕。
李焕连看了几眼，有些来了兴趣，却感觉有些熟悉。
顺着记忆，他不自觉地说了声：
“傩戏？”
矮个猎户两眼迷茫：
“啥戏？”
“没你事哥们，继续吃吧。”
李焕把他头按回碗里。
“哦。”
“你也知晓傩戏？”
就在这时，门口忽地传来一道男人声音，嗓音温润，富有磁性。
李焕转头看去，见到一位中年男人从门口掀开帘子，走了进来。
身形劲瘦，气度超然。
味道？
李焕鼻翼动了动，好像闻到了某种植物的清香味儿扑面而来，带着湿润的沉沉古意。
午后热汽被驱赶一空，让人肺腑舒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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饭铺子中，一干人等脸色顿时变了，纷纷起立似模似样的行礼，神色恭谨中带着几分敬服之意：
“齐先生！”
“齐大夫！”
男人一一笑过回应，随即步子一迈。
在众人有些讶异的目光中，在李焕跟前停下。
“小兄弟，你知道这是傩戏？”
李焕笑了笑：
“小时候听人讲过。”
他扫了眼众人脸色，顿时了然，自己之前也跟着去过齐氏医馆，见过那魅灵女人。
此刻上门，难道是找场子来了？
李焕心思瞬息间变换几分，面色如常，一伸手，道：
“先生请坐。”
男人呵呵一笑，也不扭捏，拉来椅子坐下，坐得倒是很板直，跟教书先生似的。
李焕正要伸手去拿茶壶。
男人摇摇头，自己抬手拿过来，先给李焕倒了杯，又给自己倒了杯。
才笑着抬头，说道：
“看小兄弟似乎对这段戏挺感兴趣?”
李焕接过茶杯，道了声谢，点头：
“是，我看他们的表演应该有某种深意，还请先生解惑。”
男人放下茶壶，温言笑道：
“那今天我就抖抖书袋子，让小兄弟见笑了。”
男人讲话的节奏很让人舒服，不紧不慢，娓娓道来。
他顿了下，才说：
“刚刚这位猎户兄弟说的不对，这其实不是跳魁星。
外头演的是段上古年间流传下来的故事，不过不大正宗。”
李焕挑了挑眉，没说话，示意洗耳恭听。
男人手指转着茶杯，说：
“讲的是那世界初成，混沌初分，一位神邸自虚空中孕育而生。”
他手指一停，抬眼向李焕看来，轻声道：
“名为——幽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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