笑容不会消失，只会转移。
老黄皮子不笑了，李焕却笑得很开心。
从未料想过的反应，情况不太对劲.......老黄皮子眸子重重粘在李焕脸上，默然几息。
从眼前青年脸上只看到了促狭和嘲讽，却没有一丝惧怕。
不害怕，说明有不害怕的本事......老黄皮子脑中念头一闪，反应极快，转身就跑。
它今日来此，是为了给自己那惨死的干儿子讨要说法的，不是给自己惹麻烦的。
能活这么久，当然不是愣头青。
几根黄毛飞散。
可惜它刚蹿出两步，就见自己似乎在原地跑步，地下溜滑。
老黄皮子头一低，登时瞪大眼睛！
脚下土壤律动间，好似活过来了，如波浪起伏，竟把自己的身体往回送。
它猛地回头，立刻惊声尖叫起来，吓得几欲魂飞魄散。
白骨绿火，幽面长身。
瘦长的身影在密林的阴影中晃动摇曳，仿若索命阴魂。
它好似回忆起来什么，莫大的恐惧浮现在眼中，瞳孔震颤。
一时间连呼吸都不畅了。
老黄皮子头一仰，对视那道垂落的目光。
仿佛灵魂挨了一道重击，兴不起一点反抗念头。
它一叠声地叫起来：
“像神像神像神！！!”
李焕正欲伸出的手一顿，脸上恶作剧似的笑意更厚。
不知道为什么，这种感觉还挺爽的。
李焕头一歪，表情暧昧：
“那我像什么神？”
“不曾想......”
老黄皮子咽着口水，喉头滚动，说道：
“是冒犯了阴差大人！”
它埋低脑袋，不敢再与其对视，嗓音抖得像在筛糠：
“真是，真是有眼不识泰山！”
说话间，它身子又急忙拧过来，跪倒在李焕跟前，磕头如捣蒜：
“阴差大人在上，恕罪小的！恕罪小的......”
【慑服】对这类山精野怪看来也挺好用.......李焕却没再说话，表情微妙。
他念头闪烁间，眼眸垂落下去。
似乎从这老黄皮子的表现上，看出一些不同寻常的东西。
周身火焰一收，重回俊挺人形，笑容干净剔透。
脸上笑意淡淡。
此刻在老黄皮子眼中，却带着一种能冻结肺腑的深寒。
半晌，李焕却若有所思地开口：
“你以前见过我？”
“见过！见过！”
老黄皮子连声答应，头紧紧埋在地上：
“小时候见过一次，阴差大人来人间勾魂，威严鼎盛，法力浩瀚无边。
小的当时年幼，远远见过一次，吓得不敢动弹。”
说话间，老黄皮子屁股下已经漫出一滩黄浊水体，后腿湿哒哒的弹抖着。
尿了。
它涩声道：
“小的真不知是阴差大人行走人间。
否则绝不敢造次一分半点！”
“噢。”
李焕点头，脸上的笑容也收起来。
心中将信息消化一番，不动声色问道：
“今日，为什么拦我？”
老黄皮子犹豫了下，低声道：
“是...是想替我那不成器的干儿子讨要个说法。”
李焕眉头一掀：
“干儿子？”
老黄皮子神色惴惴，揣着两脚，道：
“小的从前修炼出了差错，差点身死道消。
机缘巧合之下被人捡了回去。
小的展示了一二神通，连唬带吓，收了一个干儿子。
他二十出头，名为陈翰，擅钻营计较，是此地官府的衙役。
平日供奉小的一点香火之力，小的也为他出点小力。”
李焕一愣，随即反应过来。
陈皂隶？
原来因果在这啊....李焕呵呵一笑。
这货布置的手段还挺多，要是当时没顺手捏死，估计后续能有一堆麻烦。
他话锋一转，也不纠结这个话题：
“你活了多久？”
“大约一百六十年。”
李焕：“说详细点。”
老黄皮子吸了口气，竹筒倒豆子似地往外说：
“小的自幼生在螺髻山，离这儿大概八百里远。
前十年野兽蒙昧不更事，纵情山野之中，倒也快活。
后来被虎豹追逐，重伤垂死。
偶然吃了一株宝植，竟然伤势痊愈。
自那时起，小的渐渐明白过来，能听人言，辨人心，也知道了人兽之别。
于是混迹人间，开始修炼，最后一路辗转之下，来到此地，结识了陈翰。”
李焕点头：
“所以来找我麻烦？”
老黄皮子急忙摇头：
“当然不是！
小的平日受他供奉，自然要为其出头，至少也要看看是怎么回事。
才有了今日这一出，只是，只是.......”
它嗫喏无声，说不下去，心里已经悔得想连扇自己巴掌。
李焕略过这个话题，把它刚刚的话心里转圜一二，再次开口：
“你之前在什么地方见过我？”
“也在那螺髻山。”
老黄皮子见李焕似乎不像从前见到时那般默然凶残，心神安定，暂且松了口气，语气也流畅起来：
“那时我还年幼，本来记不清事。
但大人率阴兵万众，平复螺髻山中无数冤魂，威严无上，风采令人心折。
小的见过这一次后，再不敢忘怀，后面明白过来事，更是不敢呆在那山中。”
率阴兵万众，什么阴差这么强.......李焕听得眉宇微变，面露沉思。
之前老僵尸说，他似乎见到过人间出现的最后一位阴差？
八百里，螺髻山，这听起来像道家山峰名字。
暂且记下了，以后得去看看。
结合最近拿到的信息，李焕现在越发觉得。
阴司破败之秘，或许跟人间邪祟横行，以及自己的身份有大关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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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眸子低下：
“你刚刚说，你之前在吃陈翰给你供奉的香火之力？”
老黄皮：“是。”
李焕：“怎么吃的？”
“小的让他给我竖了个神台，再把掺杂了我毛发秘法的塑像拿去城隍庙里放着。
它每日点香祷告，对我虔诚供奉，还发动其他乡民们去城隍庙里祭祀。
凝结愿力的香火供奉，虽然效果比不上纯粹的地气，但也是能提升修为，清醒神魂的好东西.......”
老黄皮子说着说着开始神色变化，像是有几分陶醉自得之色：
“不得不说，香火愿力当真好吃，小的凭此之力，修炼飞快，只想早日修得大道，脱去凡躯。
加上我那干儿子确实乖巧，对我言听计从，我虽然知他贪心不足，但....”
它忽地话语一顿，窒息般翻起白眼，两脚飞快离地。
它一愣，才发现自己被捏着脖子拎了起来。
李焕盯着它脸，凑近，咧咧嘴：
“小日子过得还挺美啊，城隍庙你都敢惦记？”
“呃，呃....”
李焕松开手，让它喘了口气。
后者眼中再次浮出莫大恐惧，颤颤道：
“阴差大人，那座城隍庙早已凋敝！
小的大着胆子住进去，从不敢害人，只是养身修性，修炼自个儿的，小的.....”
李焕直接打断：
“你会什么？”
老黄皮子一愣。
下一刻它反应过来，面上露出狂喜，大声道：
“回禀阴差大人，小的会一些收集供奉愿力的法子！”
它生怕李焕不信，急得张口就来：
“天地同生，扫秽除愆。
炼化九道，还形太真......”
说话间，李焕突然看到一缕缕似有似无的烟气，似乎感应到某种牵引召唤，极快速地从山脚方向飘来。
淡而又淡，汇入这老黄皮子的眉心。
李焕偏头，眼中跟着一震，两点幽火在瞳孔中亮起，盈盈发绿。
望向烟气飘来的方向。
这回清晰了许多，烟气袅袅，像是条条半透明的丝带，确实是从山脚那座城隍庙中飘起来的。
他伸手一抓：
【敛魂】！
【地魄之力 0.9】
【地魄之力 0.4】
【地魄之力 0.3】
..............
老黄皮子看到愿力被李焕随手抓取而去，眼神一震，深深埋低脑袋。
香火神道！
李焕眼神一沉，心中却是念头翻腾。
“之前就听说过这个。
我居然可以直接吸收作为地魄之力，香火愿力跟魂魄有什么关系？”
李焕此时提着黄皮子后腿提在面前，面露思索之色。
“不管怎么说，这对我很有用，值得研究一下。”
角度正对，李焕闻到一股骚臭，随意地往黄皮子胯下瞟了眼，顿时皱起眉头，开口道：
“你这下面一枪两炮摆着的，不明显是只公的嘛。
你装人干娘干什么？”
老黄皮子抖了两下腿，嘀嗒几滴尿顺着腿毛淌下来。
李焕一松手。
老黄皮子一个翻身，轻轻巧巧地落在地上。
它脑袋一缩，干笑两声，嗓音也变回雄性，听起来一嘴儿的谄媚之色：
“我小时候爱看故事，什么壁画话本都瞧过。
那些故事里，书生遇到山精野怪都是变成干娘的，没有变成干爹的。
小的受其影响，也不敢打破传统，于是顺其自然找了具刚死的老妇身子......”
李焕有些无语。
老黄皮子赶紧膝行向前两部，两手作揖，颇有些滑稽：
“愿侍奉阴差大人左右，绝无二心。
大人行走人间，或许有颇多限制。
小的虽然没有大神通大法力，但胜在活得久，见多识广，通晓山精野怪，人间红尘之事，一定对大人有用！”
李焕没说话，眯了眯眼。
这老黄皮溜精溜精的。
但李焕对类似香火神道，吸收愿力修行的方式确实很感兴趣。
没办法，这法子听着轻便快捷，源源不断，还不用自己费力气打生打死。
刚刚使用【敛魂】证明了，这路子好像确实能走通......
想了想，李焕淡淡开口：
“你刚刚念得是什么咒？”
老黄皮子嘿嘿笑着：
“回阴差大人。
此咒名为延内真咒，传自道门文昌真法。
是小的破费一番周折才得到。
能延长生命，保内存真，聚本清源.....”
李焕直接打断：
“完完整整地念一遍给我听。”
“这个，这个.......”
老黄皮子却一脸尴尬，扭捏起来：
“小的年岁已大，脑子不甚清醒，实在是记不清了。
只记得这么两句，至于其他的，阴差大人可否容小的回去查验一二。”
李焕嗤一声直接笑出声来。
鬼才信它记不住。
笑了半晌，李焕眼眸再度平静下来，盯住老黄皮子。
自己现在对这世界知之甚少，再加上这东西能化形，道行肯定不低，只是目前受了伤施展不出来。
如果能留下它为己所用，那价值很大，比直接杀了强。
但怎么留，有说道。
自己目前没统御的席位，只能靠手段驾驭。
但这种活了一百多岁的山精野怪，心眼比人还多，不是好相与的。
而老黄皮子趴在地上，不时偷偷上瞄，目光惴惴不安又带着一丝狡黠。
它敏锐地察觉到。
眼前这位“阴差”，似乎和曾经遇到过的那一次不太一样。
至少，多了几分说不出的“人味儿”。
李焕忽地露出笑容，低下头，瘦高的身影笼罩住老黄皮子。
几分深不可测，几分难以捉摸的神秘，还有几分暗潮涌动的残忍...
厚重的情绪在空气中缓缓酝酿，如云中阴影翻滚，越发势重骇人。
老黄皮子喉头滚动，再次感受到这股似曾相识的威严，越发惊恐。
李焕漠然开口：
“你知道我来人间是为作甚？”
老黄皮子声调都变了，身子往后缩着，干笑着结巴道：
“不，不知。”
“阴司失序，审判拘魂各类神位空缺。
我行走人间，是为了寻找合适之生灵，赐予阴司权柄.....”
阴影中，那嗓音仿佛带着一种鼓动人心的魔力。
老黄皮子瞪大眼睛，心脏霎时漏跳一拍！
一种根本不敢相信的猜测在它脑中显现，让它感觉头皮一麻，好似被人攥住了脖子。
它喉头发紧，心脏却狂跳起来：
“阴差大人，这是，这是何意，恕小的愚钝.....”
李焕低头，盯住老黄皮子，笑着，轻轻开口：
“你，想不想也成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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