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柳河坊。
寒风凛冽而来,刀子似的刮打在脸上。
“邦!!”
锣鼓声尖锐,在空旷街道中传出老远,远处零星几声狗叫。
“亥时二更!关门关窗,防火防蜡!防偷防盗!”
拉长的号子声从嗓子里喷出,呼吸一遇冷空气就变成蒸发的白雾。
朱生武扯着脖子喊完,又大力敲了两声锣。
街上除了他和身后的老郝外,空无一人。青石板路向远处延伸,月光一照,反射出黯淡的青灰冷光。
冷风一股股灌进脖子里,朱生武连忙紧好领子,连打好几个寒颤。
他鼻头通红,脸色却隐隐发白,鸵鸟一样埋起脑袋,快步行过这条街。
同时目光紧紧盯着前方,却根本不敢往两边看。
朱生武最近路过这一片时,总听到路旁的义庄里面传出怪声音。
那是一种很深很重的叹息声。
像是人发出的,又有些不对。
他感觉里面有个垂将就死的老人,带着对人世间的不舍,哀怨,痴迷,不甘......
深深地把人生最后一口气吸进肺中,挟裹以上的复杂情绪,从喉咙里艰难地一下喷吐出来。
又长又哑。
只一声就让他毛骨悚然。
想起这个,朱生武咽了口唾沫,喉咙干得简直在发痒。
他搓了搓手,试图让手里的温热让自己好受一点。
像是想寻到一点安全感,他偏头瞥到跟在身后那道佝着腰的影子时,心里顿时安定下来不少。
朱生武呼出一口冷气,关切地问道:
“老郝,还行不行?
不行今天我自个儿巡吧,你就先回去歇歇,多大人了还不爱惜点身体啊?”
“不用,不用。”
老郝摆摆手,咕哝着回答,声音含含糊糊的。
“嗨,那随你吧。”
朱生武摇了摇头,也不多说,只是身子一侧过去,多帮后面人挡了点风。
“先前遇到那个小兄弟,我现在想起来了,小时候刚出生的时候我还去逗过几次,那时候看着就机灵漂亮,跟他大哥真像。”
朱生武说着开始叹气:
“李叔走了,以后他日子肯定难过。
我觉着,咱们要不想找个机会,想想办法给县令大人好好说说,把他弄衙门里来做事,先从杂事干起。
这地方咱们熟,我也能多照看点,好歹能吃口皇粮,饿不死。”
他边走边唠:
“哎对了,我送你的那个烟斗咋样啊,用着还习惯吧?
这可是找郡里师傅打的,松烟石的杆,顶好货色!说实话我这个当徒弟的可对你真上心,吃穿用度啥都管你。
不过话说回来啊,老郝你还是少抽点烟吧,前些天我听你老咳嗽。”
朱生武说得絮絮叨叨,看得出是个很热心肠爱关心人的性子。
其实打更就是这样,两人一组,互相聊着天时间就能很快过去。
要是一个人就难熬了,又冷又饿又没个说话的人转移注意力。
晚上街上还空荡荡的一片暗沉,容易看得人心慌。
“知——道了。”
身后响起回应,嘴里却像含着东西,吐字不清不楚。
师父老了啊......朱生武听着这迟缓嗓音,心里酸酸地叹气。
不过也确实该退了。
老郝年纪很大了,今年刚过诞辰,五十整的高龄,干了整整三十五年的打更。
在红丘县打更一界是顶格的老资历,颇有名望。
朱生武也是他亲手带出来的,关门徒弟,两人关系可以说亲如父子。
听老郝说,他再干一年就能退下去含饴养孙,颐养天年了。
朝廷还每月给发养老金和几袋子米哩。
想到这里,朱生武不禁有点羡慕,手指挠着脸颊,脸上浮出向往。
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才能退休啊,退了日子多舒坦,每天种菜摸鱼上山下河。
想干嘛干嘛。
这打更的路简直一眼望不到头,每天沿着同样的街,同样的时辰,一遍遍地巡来巡去。
每天都是一样的枯燥乏味。
久而久之谁都会烦,但朱生武余光瞥到老郝一步一晃的佝偻身影时,心里又涌出些戚戚然来。
长久以来的艰苦生活已经压弯了老郝的脊梁,一点点榨干了这个男人身上所有的精气神。
时间无情无爱,如利刀高悬每个人头顶,不讲道理地剖开一切生机。
三十年的打更生涯,把老郝从一个风华正茂的小伙子,变成一个驼背萎靡满脸皱褶的老头儿。
连带着老郝的声音也透着一股屈服于命运的沧桑感。
老旧呆滞,毫无生气。
自己以后估计也会这样吧,朱生武想到这点,心里突然揪了一下。
有点不舒服,有点难过。
但又有点一眼望到头的安心感,混杂在一起矛盾得让他想不明白。
有句诗就是说这个的,叫什么来着.......他想了半天也没想起来,不禁叹了口气。
小时候没钱读不起书,所以现在心里有点感慨也说不明白。
朱生武的脸上浮出几分黯然,可下一刻....
嗨!
想什么呢?!
他又一咧嘴,啪地摔了自己脸一下,扬起嘴角露出个有点努力的笑容。
颓什么啊?
日子不都是这么过的么?
大家伙都是这样啊,小时候摸鱼打兔子,大了就找份安稳差事,然后老婆孩子热炕头,混过人生三十年。
老了再带带孙子,时间到了就安心一躺一埋。
这不挺好吗?
想那么多干嘛!
小时候过得太穷太苦,于是朱生武在苦里扎根,长成了一个乐观向上,还很能自娱其乐的性子。
喜欢从鬼差开始成神请大家收藏:(搜马阅读020115.com)从鬼差开始成神搜猫阅读更新速度全网最快。
他安慰着自己,思绪也渐渐徜徉起来,越想越觉得开心。
这样多好啊!
老娘虽然走了,但家里还有个马上生崽的媳妇儿。
有家又有孩子,还有份安稳差事,生活不就到处都是希望么?
他之前还拿私房钱偷偷去找郎中看了,据说是个闺女,把他乐得够呛。
闺女好,闺女好啊!
闺女多贴心啊,小小一团,又软又乖,可爱得跟朵花儿似的。
这两个月他已经跑遍了城里所有的手艺铺子,提前定做了好多个口水兜,鸠车,竹马,拨浪鼓等等小玩意儿。
自己小时候没玩过,那闺女肯定不能缺,就是要星星要月亮他朱生武也二话不说直接搬梯子去摘。
他对这些小玩意儿要求还很高,一会儿要在竹马上刻她闺女的名字,一会儿要在拨浪鼓上面刻他媳妇儿的名字。
变来变去的,把铺子里的师傅都烦得见他就躲。
只要每次想起家这个字,他脸也跟着笑成了一朵灿烂的花。
朱生武行在路上,越想越乐,明明那么普通的一张脸,笑起来却柔软温和。
可走着走着,他却突然觉得缺了点什么。
咦.....
今天怎么没有那叹气声了?
想到那渗人的东西,朱生武心里又是一颤,手上鸡皮疙瘩有点将起未起的感觉。
但又总觉得心头有点痒痒的,表达欲一起来,有点不吐不快。
朱生武想了想,咳嗽一声,干笑着开口道:
“老郝啊,我跟你说件事,你别害怕。”
“咋——啦?”
他身后,老郝拉长着声音回答。
朱生武犹豫了一下,不自觉压低声音:
“你觉不觉得,这里真的有点不对劲。
我之前啊,巡这边的时候,听到一些很奇怪的声音。”
朱生武摸了摸手臂,只是说了开头,他手臂上就已经起了一大片鸡皮疙瘩。
所幸今晚上好像还挺正常,没有那奇怪的叹气声,又有老郝陪着,让他胆子也大了不少。
“什么——声音啊?”
问询声再度后面传来。
老迈,沙哑,迟缓。
朱生武有点犹豫了,街上空落落的,月光又惨又白,道上两人的影子拉了老长。
此情此景,他心里真有点怕。
“什么——声音啊?”
老郝又问了一次,还是拉长低哑的嗓音,有点像是背夫上山的时候在喊号子。
朱生武转头瞥了一眼。
老郝正佝着身子埋低脑袋走路,手无力地乍着,手上的锣也跟着一垂一点,好几次都快挨到地上了。
看着很没精神。
“我说你遭风寒了不也去看看,嗓子坏了吧。”
朱生武咧了咧嘴,有些不高兴老郝的固执。
老人就是算不明白帐,总想省那点药钱做什么?
明儿下了值还是带老郝去找郎中抓两副药吧。
朱生武这样想着,随即清了清嗓子,决定还是要讲出来。
老憋在心里,容易把自己吓出病。
“其实就是...”
他本想大声地说出来,好壮一壮胆,可话一出口就不由自主地一溜烟往下拐,变成了蚊子哼哼:
“咳,就是,就是....”
朱生武做贼似瞟了几眼四周,脖子也缩起来,脸上再度浮出几分惊惧。
他手指屈着比划了两下:
“是那种...指甲刮木板子的声音,又尖又利的,听得人脚底板打颤。”
朱生武说着说着觉得喉咙更紧了,咽了口唾沫,嗓子压得更低:
“我最近路过这一片儿的时候老听到,老听到,真的!
老郝,我没和你说笑话,也不是要吓你,我自己都他娘的吓得够呛。
那声音就像在你耳朵边一样,一会儿在左,一会儿在右,一会儿又跑到后边去了!
你去找又根本找不到到底在哪!
真是邪了门儿了嘿,你说这旁边是个义庄,是不是里头真有什么东西,
我想着吧,要是再听到我就去找...”
这种事一说起来就有点收不住,朱生武絮絮叨叨地讲着,逐渐有些兴奋,余光却忽然瞥见身后,
老郝佝着的影子已经抬起头。
“你说的声音,是——这样吗?”
那老迈的声音在问他。
喀...
喀......
喀............
指甲刮擦木板的声音,一声一声的在他身后响起。
迟缓,尖锐,像是一把刀在神经上面反复刮擦。
距离极近,就在后脑勺的地方。
心脏在这一刻猛地被人攥紧似的。
空气瞬时凝固。
朱生武一瞬脸色惨白,浑身僵直,嘴唇也哆嗦起来。
他打了可能有好几息的摆子,才从一片空白的脑子里组织出一句稍微完整的话来:
“老老老老郝,别别别这这样吓吓........”
脖子也像是僵住了,硬得就是块石头,根本回不了一点头。
但朱生武的余光,瞥见那瘦小佝偻的影子就在自己身后,在青石板上晃着晃着。
一点点地,靠近自己。
“嗬,嗬,嗬.....”
沙哑沉重的笑声响起,死气沉沉鬼气森森,透着老人特有的滞缓黏腻,像喉咙里卡了一口浓痰。
让人作呕的腐臭味道随着笑声从后脖子一股股吹来。
朱生武腿一颤,下半身霎时散开一片湿热的味道。
黄水滴答,顺着脚脖子淌了一地。
恐惧像是钩子,一点点拽着他的头皮往上爬。
影子越来越近,腐臭的味道像是一堵墙从后面推上来,将他紧紧环抱其中。
朱生武的嘴巴以极小幅度僵硬开合,他拼命地在心里对自己大吼起来:
这章没有结束^.^,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
喜欢从鬼差开始成神请大家收藏:(搜马阅读020115.com)从鬼差开始成神搜猫阅读更新速度全网最快。
动....
动啊!
你快动啊!!
那张脸上五官抽搐着狰狞着,可身体却像是被人使了定身术似的。
每一根肌肉,每一寸皮肤都像是栓了千斤重的物件,根本不听使唤。
一只遍布尸斑的枯手从后方阴影中伸出,带着好整以暇的味道,摸上他的脖子。
黑而弯曲的指甲刮擦脸颊,五道尖利的质感在皮肤上滑过。
顿时皮开肉绽。
冒着热汽的鲜血争先恐后地涌出来。
朱生武站得笔直,一动不动,面容呆滞,像是已经死了。
长长的指甲如五根黑瘦枯枝,反复张开又合拢,带着戏谑的味道,如面罩一般盖住朱生武颤抖的脸。
盖住那双眼泪夺眶而出的眼睛。
“年轻真好啊.....”
那老迈的嗓音在悠然叹息,却透着一股并不满足的缺憾感。
指甲贪婪地吮吸鲜血,像是抽水机一样,朱生武的皮肉迅速垮塌下去。
但普通人的鲜血只能解一时之渴,却会挑动出他更大更疯狂的渴望。
老娘,媳妇儿,闺女......朱生武嘴唇颤抖。
两道清泪霎时淌落,淌过已皱缩在一起的脸皮。
身体很麻很痒,渐渐的那种麻痒又融合成了一种冷冰冰的麻木。
像块无限扩张的幕布一样紧紧包裹住了他。
意识在飞速涣散。
眼前迅速变黑,耳边嗡嗡一片,手脚重得像是灌满了铅水,迅速失去知觉。
他的脑中闪过一个头发花白,和蔼却有点小气也容易生气的乡下老妇人。
那是他的老娘,一生与人为善,总是臭着脸骂他毛头小子,最后也好福气地死在炕上。
安详而无憾。
他跑了整整二十里地,找最好的木材亲自打了具最好的棺材,又带着自家女人一铲一铲地亲手将老娘埋进黄土。
可是......
怎么会这样,我没做过坏事。
眼泪鼻涕一起汹涌而出,混着热腾腾的血液一起淌下。
没人回答他的问题,朱生武用尽力气,拼命想抓住那些他视若珍宝的回忆。
可愈发迟钝的思维根本抓不住闪烁的幻光。
一切都在飞速抽离。
他哽咽起来,可表现出来的只是眼皮轻颤。
眼尾的泪痕也已经被那长而弯曲的指甲吸收得干干净净。
身后的那只僵尸不想放过任何一点可吸收的水分。
朱生武的脸皮飞速干缩下去,只是短短几息,就像是在已经沙漠中暴晒过一百年。
干枯的眼珠子像是紧缩的两颗葡萄,连着几根垮掉的黄色筋膜挂在眼眶下面。
死前一刻,他只想起了家里胖婆娘的白肚皮。
温温热热,似条柔软棉被。
他每日当值回去,都得抱着媳妇儿先洗个奢侈的热水澡,再抱着媳妇儿回到床上,在肚皮上打几个滚才觉得舒坦。
此时她好像就站在灶台边,端着一碗热腾腾的鸡丝面,
正扶着肚子冲自己笑。
喜欢从鬼差开始成神请大家收藏:(搜马阅读020115.com)从鬼差开始成神搜猫阅读更新速度全网最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