痛彻心扉。一次又一次。
犬山贺不由得想起来很久之前的事情。
他总是很抗拒回忆那个年代。可是记忆就是很讨厌,总是会将人不由自主的带回到不愿回到的过去,带回到那些不愿让人窥探往事。
昂热穿着美国海军的白色军官服,站在废弃学校教室的门口,光影从门外照进来;
昂热扫试着他手臂上的纹身,淡淡地开口说:“犬山家的孩子?回去告诉你家大人,我叫昂热,希尔伯特·让·昂热,来自美国的混血种。你们可以选择,和平或者尊严。”;
昂热挥舞竹剑将他打翻在地,自己一再扑上去,但在昂热眼里他始终只是条牙齿没长全的小狗。
如今这么多年已经过去,记忆里的画面却依旧清晰深刻。他每日每夜都抱着对昂热的敬意或者说恐惧入眠,磨炼言灵,训练自己的刀术。一刀接着一刀的练习着最简单也是困难的拔刀斩。
想要挥出那一刀很简单,但是想用那一刀斩中昂热却是想都不敢想的事情。因此犬山贺只能日复一日的练习,只想让自己挥刀的速度尽可能快、更快!让自己的言灵突破血统的桎梏,到达甚至超越昂热的导师“银翼夏洛”的速度!
他磨砺了几十年,自认为如今的自己面对昂热已经有了一战之力,却在今天被一个卡塞尔学院的学生斩断了刀。对于日本古代的武士来说,刀就是生命,刀断了,就代表自己作为武士的生命也该到头了。
虽然这一刀并没有达到他的极限,但是已经开到六阶刹那的他对于路明非也绝对没有手下留情了。更高的七阶和八阶是为昂热准备的,可如今看来他似乎连站在昂热面前的资格都没有。
其实犬山贺还是想错了一点,卡塞尔学院确实是一个疯子或者说赌徒的聚集之地。无论是凯撒亦或者是楚子航,在这种面对千军万马包围的赌局下,即便是毫无把握,大概都会尝试朝着犬山贺砍下来那一刀。
但是路明非却不是楚子航那样的疯子,再说了,他现在还有那么多家眷……那就更得惜命了!他之所以能够准确无误的斩断犬山贺的刀,是因为他看见了“鬼丸国纲”上的“眼”。
世界上没有真正完美无缺的东西,任何事物都有其弱点。秘密在于击打的位置和用力的方式,必须用最精巧的力击打最脆弱的地方。
华夏武术中将这种弱点称之为“眼”或者“穴”。岩石有岩石之眼,钢铁也有钢铁之眼,把力量像流水一样从眼里灌注进去,引导那‘鬼魂般’的应力。应力集中的结果是整个目标碎裂,甚至瞬间化为粉末。
夏弥就曾经利用过“眼”,轻而易举的摧毁了了火车南站和“中庭之蛇”过山车。而藉由和夏弥之间烙印的关系,路明非似乎也获得了这种的能力,因此才能精准的切断了犬山贺的刀。
虽然他那一刀斩中多少带着点运气成分在里面,只是就算那一刀挥空了,犬山贺的“鬼丸国纲”也很难刺进他周围已经展开的海垣的领域。
这也是路明非迄今为止最大的成长,不再是像以前那样毫无周章没有章法,做每一件事情之前他都有着自己充分的考量。
“犬山家主。”
路明非把“和泉守兼定”抛回给犬山贺:“你输了,希望你能遵守你的承诺,带着犬山家的人离开这里。”
“犬山君!”
龙马弦一郎怒喝,这是他今天第一次不是用犬山家主,而是用犬山君来称呼对方:“这并不是什么天下第一武道会的儿戏。绘梨衣的事情关乎到家族的利益,还请你能顾全大局!”
明眼人都看得出来犬山贺并不算是真正意义上的输。只是刀被斩断而已,他完全还有战斗的能力。
路明非自己也知道,言灵·海垣没办法阻止刹那的加速。倘若这是一场死斗,凭借言灵·刹那引以为傲的加速能力,以及更加丰富的战斗经验,他估计自己很难在正面胜过犬山贺。
但是犬山贺却没有说话,他平时总是笑脸迎人,但此刻他面无表情地看着手里已经断掉的“鬼丸国纲”和刀身残破的“和泉守兼定”,似乎是在沉思。
对于他来说这不单单只是输了一场比武对决,更是输掉了信念。他打磨了数十年的精气神,却被路明非一朝斩断。想要再次蓄出敢于面对昂热的勇气,谁也不知道还需要再磨砺多久。
盯着沉默不语的犬山贺,龙马弦一郎的脸色也变得难看了起来。虽然同为蛇岐八家的家主,但他的年纪要比犬山贺还有风魔小太郎他们都年轻的多,理解不了这些老一辈家主们所谓的“大义”和“精神”之类的话语。
在他看来这些词汇过于虚伪,也过于没有意义。明明八家的部队已经成功围困住了对手,这已经是必胜的局面,为什么要因为一些虚无缥缈的理由,给对手可乘之机?
“不用说了,龙马家主。”
犬山贺无声地收起佩刀:“输了就是输了,没有什么好解释的。犬山家从来就不是什么下三滥的黑道家族,既然我事前说过输了就会带犬山家的人离开,现在我输了,那我就会履行承诺。”
“大家长那边……”
“我自己会去领罪的。”犬山贺说。
话已至此,龙马弦一郎便知道犬山贺的心意已决,无论说什么都没办法改变他的想法了。只能目送着犬山贺转身,代表犬山家的赤鬼旗帜在风中飘摇着远去。
他下意识地转过头看身边的宫本志雄。
在八位家主中,橘政宗、犬山贺和风魔小太郎都是老一辈的家主,他和宫本志雄都算是下辈。原本今天领衔而来的也是风魔小太郎和犬山贺,他和宫本家主都只是作为副手。犬山家主更是公认的在八位家主中战力前三的存在。家族中比他更强的或许也只有身为皇的源稚生和绘梨衣了。
可如今风魔小太郎和犬山贺却先后退出了今天这场围剿,不仅战斗力会折损,其他几家的成员或许也会因为犬山家的退出而动摇……
“你怯退了么?龙马家主?”
宫本志雄不知道什么时候也转过头来,对上了龙马弦一郎的眼睛:“你犹豫了?你在担心风魔家主和犬山家主先后撤退之后,我们两个人不是他的对手。”
龙马弦一郎愣了一下,宫本志雄说出了他此时的心事。动摇的并不是其他几家的成员,先产生动摇的其实是他自己。
“你是蛇岐八家的家主,你不应该产生后退的想法。”
宫本志雄厉声说道:“别说我们身后还站着家族的精英成员,就算只有我们自己,面对敌人我们也不应该后退。敌人看见我们后退只会心生鄙夷!”
不远处的路明非看着宫本志雄的和龙马弦一郎的对话,心说宫本家主您别这么轴啊,鄙夷不鄙夷的你得先问我才知道啊!
你们要是想要撤退的话我肯定不会鄙视你们,不仅高举双手双脚赞成!还得夸您们都是俊杰……因为识时务者为俊杰。
“宫本家主说得对,其它家后退就让其他家后退吧。蛇岐八家本来就是从地狱里面爬出来的家族,面对敌人我们不必畏惧,更不必惊惶!”
声音是从天空中传过来的,路明非下意识的抬起头。狂风从天而降,远远区分于周围那些轻型直升机的运输直升机从云端间升起,悬停在跨海大桥的上方。源稚生单手按在腰间的双刀上,站在直升机的机舱门边。
直升机螺旋翼轰鸣的噪音中,他的声音依旧清晰无比。
人群中似乎爆发出了一阵不小的声音,欢呼一类的声音。在蛇岐八家几乎要军心涣散的时候,被公认为家族最强战斗力的源稚生终于赶到,确实值得欢呼庆幸……虽然要是芬格尔看到眼前这一幕,只会吐槽源稚生这出场方式真中二就是了。
但是源稚生却没有在意身后的那些声音,眼睛扫了一眼路明非身后那辆白色雅阁轿车,然后目光就重新落回到了路明非的身上,和路明非的目光隔空对上。
“Sakura?”几秒钟之后,源稚生冰冷的声音传来,扬起一分疑惑的尾音,说明这是一个疑问句。
这种情况叫什么来着……大水冲了龙王庙?大舅子和妹夫打上了。
这大概还是他重生以来第一次和源稚生正面对视。在源氏重工的时候他带着“克劳德”的头套,身份未明。
路明非看着源稚生,立刻想起来绘梨衣离家出走之前留的那张纸条。
“你说的是绘梨衣的纸条上的那个名字?”路明非问。
“是。”
“那大概是我了。”
源稚生沉默了几秒,忽然说道:“我想起来我之前在哪儿见过你了。在成田机场的出入境大厅请贵校的曼斯教授去分部做客的时候,我当时和你就见过了。”
路明非惊讶于源稚生的记性居然这么好,当时他和源稚生仅仅只是擦肩而过而已,他居然还能记得自己。
“我当时不知道你也是卡塞尔学院的人,如果知道的话,也会请阁下去家族里做客了。”
“你们黑道是喜欢管绑架叫做请么?”路明非说。
“请的方式可能是有点雷厉风行了。但对于朋友,我们都是以礼相待的。”
源稚生淡淡地说:“不信你可以亲自问贵院的古德里安教授。”
“?”
路明非愣了一下,紧接着就看见源稚生让出直升机机舱门的位置,紧接着一个熟悉的花白头发的魁梧老人被反剪着胳膊压了出来。
穿着睡衣的老人头上还带着睡帽,脸明明因为疼痛而有些挤眉弄眼,却不知为什么看着反而有点搞笑,让人下意识地就联想到了经典的喜剧角色憨豆先生的形象。和他身后乌鸦和夜叉凶神恶煞的脸形成对比。
“痛痛痛!你们黑道对待知识分子就不能温柔点吗?”
老人龇牙咧嘴朝着身后的夜叉抱怨。真是的,你们没听到你们老大说我是你们的贵宾么!还有哪有人在别人洗澡洗到一半就把别人从房间里揪出来的,就算不考虑到我是读书人也该考虑到我已经一把年纪了吧!我头发上的洗发水都还没冲干净呢!黑道都是这么的野蛮么?
不过当他下一刻看向直升机外,在桥上看见路明非的身影之后,原本还挤眉弄眼的表情立刻眼睛一亮,惊喜起来。
“明非!好久不见。”古德里安教授打招呼。
这一声热情洋溢的招呼声让路明非和源稚生同时顿了一下,不由得有些怀疑人生起来,不知道是他对方没有搞清楚当前剑拔弩张的气氛,还是自己的打开方式有些不对。
如果不是因此此时双手还被乌鸦和夜叉反在身后,路明非觉得古德里安教授说不定还想给自己一个拥抱。
整的路明非一时不知道是该打招呼好呢,还是该怎么办。
不对,现在好像不是想这些事情的时候。
路明非看着直升机上的古德里安教授……对方大费周章的把古德里安教授绑来,显然不是让古德里安教授和他来叙旧唠家常的。
而对方的意图也已经很明显了……
路明非皱眉:“你说蛇岐八家对于朋友都是以礼相待的,难道这就是你们的礼吗?”
“彼此彼此,你们不是也做了一样的事情么?”源稚生淡淡地说道。
“你想做什么?”
“交换。你把绘梨衣还给我,我放了古德里安教授还有曼斯教授他们,我一直都是一个很公平的人。”
“公平是公平。”路明非说:“但是你弄错了一件事,绘梨衣不是被我拐走的,她是自愿跟着我走的。”
源稚生冷笑:“你觉得欺骗一个单纯的女孩很有意思么?”
路明非知道在源稚生看来自己跟一个痴汉大叔大概差不多,都是拐骗未经世事小女生的变态。说实话路明非觉得象龟这货可能多少沾点妹控的。他听说源稚女小时候很喜欢穿女装,源稚生会沾点妹控估计也和源稚女离不开关系。
“但是就算我不把绘梨衣交出来,你似乎也没招吧?今天晚上学院的谈判团就会抵达东京,我可以就这样跟你耗到晚上,时间是站在我们这一边的。”路明非说道。
这时候古德里安教授忽然挺直腰背起来,表情毅然决然:“明非,不用管我的安危。他们越抓我来威胁你们,就越说明你们做对了!我自横刀向天笑,去留肝胆两昆仑。你就安心做你的事去吧!”
路明非忍不住想扶额头,心说教授你这个时候能不要乱说台词么……当初谭嗣同念完这两句诗之后可就慷慨就义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