狭窄的空间，眼前除了黑暗还是黑暗。
路明非和酒德亚纪像两条游鱼般在不见底的水中缓缓沉下。引导绳就像是一路导航的页游里的箭头指引着两人前进。
第二次潜水任务，引导绳帮他们规避了大多数的拐角和弯道，但是两人心里面的紧张情绪并没有比昨天更少。对于执行高危任务来说这种紧张并非坏事，紧张能让人更谨慎，在遇到突发情况时也能够更快的做出应对。
“150米。”亚纪低声报了个数。
从120米下潜到150米的位置，这一次他们只花了不到10分钟的时间，昨天他们下沉最快时是5分钟20米。现在她们的下潜速度已经接近了昨天下潜最快的时候。
对于洞潜这项运动来说这么快的下降速度多少有点危险，因为高速下降就意味着气压也在快速改变，即便有潜水服帮他们调整内外压力平衡，也难保他们不会被骤然增强的压强击溃。
而一旦意识出现迷离，洞穴里的复杂环境这会让人难以逃脱，这也是洞潜这项极限运动是世界上死亡率最高的运动的原因。在自然面前，人类只不过是无足轻重的灰尘。
不过……
也不知道是不是因为昨天已经下潜过一次，有所适应的缘故。这一次快速下潜之后，路明非感觉自己身体的反应倒是没有昨天那么强烈。
引导绳到了尽头，路明非和酒德亚纪已经下潜到了160米的深度。这一段的空间比前面的甬道要稍微宽敞不少，足够两个人不用再身子挨着身子挤在一起。
昨天下潜到这个深度他和亚纪一共花了一个小时以上的时间，今天则花了不到40分钟。氧气罐里的剩余氧气还有接近四分之三，这足够支持他们继续在水下活动接近一个小时。
“我们已经下潜到了昨天抵达的最深水位。是在这里休息一下，还是现在就继续下潜？”
耳机里酒德亚纪带着些许电流音的声音响起来，即便潜水服上有数据线的连接，在这么深的水位底下通讯信号多少也会受到影响。
路明非低下头，酒德亚纪见状也下意识地跟着低下头。射灯在深水之中无法穿透多少距离，只有一条青灰色的光带在照亮向下的方向，被隐隐照亮的岩壁石柱呈现出一种诡异的美感。
“先休息一下吧。时间上也不着急，氧气罐里的氧气还剩余很多。”路明非抬起了头说道。
酒德亚纪也点头。两人依靠在身后的石壁上当做休息，只通过潜水服上的救生索连接着彼此。
耳机里男女生的呼吸声都很沉重，他们都在熟练的调整着紧绷的身体和精神。略显肥大的透明面罩让面对面两个人只能看见对方的半张脸。
路明非忽然想起来小时候自己家趁着叔叔婶婶不在家，偷偷带上叔叔的摩托车头盔cosplay成太空人的场景，当时镜子里面自己从头盔里露出半张脸的模样好像也像现在一样滑稽。
在洞穴深处回忆起的时隔多年的久远记忆，让他不禁觉得有些好笑，真亏他在水下160米的位置还能够想起来这种事情。
而几乎是嘴角刚扬起来的同一时间，他听见耳机里也响起来了女孩子的轻巧笑声。
“？”
耳机里心照不宣的笑声，让这两位师姐弟几乎是同时抬起头看向对方。射灯微若的光芒里，酒德亚纪隔着面罩看见了路明非脸上的表情有些错愕。而路明非同样也看见了酒德亚纪灵动的眼眸里掠过了难以明悟的情绪。
“师姐（师弟）你笑什么？”
异口同声。
“……”
酒德亚纪手背在身后，漂亮的眼眸少见的有什么东西在波动，就像是三月樱花满开的日枝神社里，忽然有一阵风吹过。
路明非很有眼色，挠了挠头……如果他现在能挠的到的话肯定会做这么一个动作：“要不我先说？”
酒德亚纪面罩下的半张脸上露出赞许的神色，虽然只看得见她的眼睛，但是读出某种心情似乎往往也只需要一双眼睛。
似乎路明非这还是第一次在酒德亚纪眼睛里看到过这么多的情绪。自己这位师姐给外人的感觉一直都是那种大和抚子式的女孩，脸上总是泛着温柔的笑意……
但也只有温柔的笑意。看不见更多的情绪，就像是一条四季如常的河流。像今天这样眼眸中情绪流动，属实是有点少见。
路明非清了清嗓子，说出来了自己刚才心里面想起来的事情。
跟一个认识但绝对不算是太相熟的学姐，说这种充满童真的回忆，似乎多少会觉得有些不自在。
但是或许是因为两个人现在身处水面160m以下的陌生洞穴之中的缘故，某方面来说已经是交换过生死的搭档，所以把这件事情说出来，倒是比路明非想象中的难度要低。
只不过说完之后，路明非果然立刻就又在耳机里面听到一阵浅浅的笑声。
路明非沉默了，满脸郁闷的盯着自己面前这位漂亮学姐。
“……不好意思，我不是笑路师弟你。我只是觉得，嗯——原来路师弟你还挺有童趣的。”
酒德亚纪调整了一下呼吸之后，就重新抬起眼睛来对上路明非的视线。
看着路明非目光中还有狐疑的神情，酒德亚纪还一脸认真的补充了一句：“真的啊。”
“我信是真的……”路明非说，“所以亚纪师姐你呢？你刚才在笑什么？”
“我……”
酒德亚纪闻言目光忽然有些退缩，欲言又止，但是短暂沉默之后便重新迎上路明非的视线，轻声询问：“师弟你真想听？”
“额……其实也不是特别想来着！不说也无所谓啦……”
路明非看出来了这个话题似乎触碰到了酒德亚纪某些不愿意提及部分，他知道每个人心中总有那么一小块不愿为人知的禁地，那是人们藏着连自己都不想触碰的秘密的地方，于是立刻说道。
“没关系，其实也不是什么不能说的秘密。”
酒德亚纪点了点头，目光忽然撇向一旁，轻声开口：“我其实不是独生女……我有个姐姐，五岁之前我们俩都生活在一起。”
姐姐……
路明非闻言，表情微动，脑海里就立刻浮现出了酒德麻衣的身影。
“有一次，很小的时候了，我和我姐姐在电视机上看到埃及法老的电影，我姐姐就突发奇想的说相当木乃伊，然后就让我用卫生纸把她全身上下抱起来，只露出呼吸用的鼻子和眼睛，像是个粽子。然后姐姐发现自己被纸巾绑住动不了，吓得哇哇大哭……刚才看见师弟你在面罩底下只露出鼻子眼睛的样子让我想起来了我的姐姐。”
酒德亚纪说完，耸了耸肩：“所以，就是这样一件事情。”
就跟酒德亚纪说的一样，这的确不是什么不能说的秘密。
只不过路明非也没想到，那个总是如美艳凌厉如刀锋的绝世妖姬，居然还有这么萌的时候。他的脑海里甚至都不自觉的脑补出来了，等比例缩小版的萝莉酒德麻衣，被纸巾包裹成粽子哇哇大哭的场景来。
嗯，忽然感觉像是一个很不错的把柄呢？
酒德麻衣小姐，你也不想让别人知道你小时候……
不过毕竟还深处上百米的水底，路明非当然没有太多闲暇去脑补这种霓虹网友剧情……他现在好奇另一件事情：“师姐你刚才说你5岁之前和你姐姐住在一起。那5岁之后呢？你们两个人就分开了么？”
“嗯……这就不能告诉你咯。师弟你还是要给师姐留点秘密吧？”酒德亚纪眨着眼睛温柔微笑，又变回了路明非熟悉的那个大和抚子。
她低头看了一眼氧气表：“氧气又消耗了差不多十分之一了。深度160米左右的耗氧量大概是深度100米的1.55倍，我们刚才应该休息了8分钟左右。得继续出发了。”
路明非也很快恢复到了状态，立刻点头：“好。”
酒德亚纪在水底像是美人鱼摆动鱼尾般晃动双脚，伸手把携带的新的引导绳挂在了昨天留下的锁扣上，接上了160米深度的刻度位置。
“师弟……”
转过头看向路明非，准备开口让路明非牵住她的手继续进行潜水作业。
只是还没等她说话，路明非就已经主动伸手过来，双手环过她的腰间抱住了她。
酒德亚纪愣了一下。这个动作本身倒不是有太多的不妥。因为在之前，路明非和她途径一些比较狭窄的甬道时，为了防止石壁上看不见的凹凸石块划破潜水服，两个人确实要用搂抱的姿势通过这些狭窄地段。
但是160米的这一段甬道里，空间较之前要宽敞了不少，两个人只需要手拉着手，保证彼此始终在一起行动，防止单一的某一个人被突然出现的急促水流卷走就好。
在这里采用拥抱下潜的姿势……似乎并不是太过必要。
“或许是刚才一直是用这个姿势下潜的，师弟习惯了，一时间没有注意吧……”酒德亚纪心想。
身为卡塞尔学院的精英学生，酒德亚纪也已经执行过不少任务，当然不会再因为一个拥抱的动作而感到羞耻或者其它异常的情绪。波动的情绪对这种水下任务来说本身就是危险的，心跳加速会导致耗氧量提升。
何况完全信任对方，是作为潜水搭档的基本准则。洞潜从来都不是一项个人运动。潜水的第一条规则，是“不能独自下潜，必须跟潜伴保持同步”。因为在水底一旦遇险，搭档才是你唯一还生的希望。
酒德亚纪只花了几秒钟就调整了心中的异样，正准备就以拥抱的姿势继续下潜……这时候身体却感受到了进一步的力度。
对面的路明非单手扶在她的腰间，手捉着她的一只手腕，将她整个人压到了墙上。
“！”
这个动作显然已经远超出了普通的拥抱下潜的姿势。
片刻的愣神之后，酒德亚纪精神立刻紧绷起来，氧气表上骤然提速的指针说明她心里已经下意识的产生了情绪上的波动。
酒德亚纪立刻抬起头，通过射灯照出的光柱观察路明非此时的情况。
路明非目光迷离……表情就像是喝醉了酒。
酒德亚纪的第一反应就是路明非可能缺氧了，在潜水时因为氧气不足导致出现幻觉的案例并不少见。左侧额叶皮质下会在缺氧环境里产生高信号线样病变。
只是刚才在160米驻留的时候，她和路明非都检查过一遍氧气罐里的剩余氧气量……
除非那个时候路明非就已经缺氧而不自知，压根没有看清楚氧气表上的读数！
水底下并不好发力，好在背靠墙壁的她比路明非更有支撑点。
她立刻挣开了路明非控制住自己手腕的手，双腿瞪着石壁借力瞬间窜到了鹿鸣身后，用拳击手背后锁拿的动作从身后反制住了路明非。低下头，准备用射灯查看路明非氧气表上的计数。
如果计数低于正常值，她就会马上通知曼斯教授回收路明非的救生索。
可就在这个时候，她耳边忽然听到隐隐传来的呼叫声。
“……”
酒德亚纪一愣，耳机里那个声音越发清晰起来。
“……师姐……亚纪师姐！”
熟悉的呼喊声经由耳机放大，传递进她的脑海当中。头晕目眩之中，酒德亚纪紧紧闭上眼。
再次睁开眼睛，射灯的灯光照进她的瞳眸里，略微刺眼的灯光中，她看见了路明非神情紧张的脸。
“亚纪师姐！”路明非双手捉着酒德亚纪的手腕，表情不确定的问：“你恢复意识了么？”
“我……”
“宫廷玉液酒？”
“……”
“大锤？”
“……”
“队长别开枪？”
“我……”亚纪支支吾吾开口，“我没看过几次春晚……”
路明非闻言忽然长舒了口气，知道酒德亚纪已经清醒过来了，说道：“那师姐你以后可以补上。”
“我刚才怎么了？”亚纪抬眼看向路明非，忽然看见眼前有一串气泡在慢慢飘出，神情一愣：“天呐……”
路明非按住亚纪的肩膀：“师姐你先别慌张，我们氧气罐里的氧气还有抚育。边调整呼吸边听我说。”
亚纪注视着路明非的眼睛，点头，慢慢放松身体调整起呼吸。
“刚才我们正准备下潜的时候，师姐你忽然转身自己撞在了洞壁上，撞击过程中师姐你的呼吸管上出现了裂缝。这导致你的氧气出现了泄漏。”
路明非一字一句，说的很慢：“我推测师姐你刚才应该是出现了什么幻觉。不过没有关系，我们的氧气还有富余。我还有一半以上的氧气。我可以常规闭气五分钟。我们可以交换使用氧气面罩，一半的氧气足够我们从这里浮回水面。”
酒德亚纪心中战栗起来，原来产生幻觉的居然是她自己！可是为什么……
但是现在显然没有时间让她去思考这其中的原因了。洞潜没有意外，只有死亡。在洞潜中一旦发生气体中断，死亡的速度将以秒计算！
他们必须以最快的速度逃离“夔门之眼”的洞穴，返回到“摩尼亚赫号”上！
亚纪氧气表上的读数正在逐渐见底。路明非猛吸了一大口气，排出面罩里的水，套上呼吸管之后，取下来递给酒德亚纪。
酒德亚纪刚把氧气面罩带上，这个时候忽然感觉到一股巨大的吸力，将她往洞穴深处拽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