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轻。”
这是路明非的第一感觉。
光从外表上看，零的身材就已经很小小一只，比夏弥都还要mini不少。再加上金色的头发蓝色的眼睛白皙的皮肤，属于那种落进女孩子堆里都会被当成吉祥物的女孩。
所以路明非对零的体重很轻，心里其实是有准备的。
但是少女的轻巧大概还是超过了路明非心中的心理预期。随着零的手臂轻轻环住路明非，细腻的小臂与路明非的脖颈肌肤相接触的地方，藏着一种丝绸滑过指缝的微妙触感，还悄悄沁着一抹冰凉。
仿佛只是一片雪花落在了他的身上。
不过几人倒是并没有为这个小插曲作过多的停留，路明非背着零站起来之后，一行人就沿着回字形的阶梯用不快也不慢的速度往上走。
没有扶手的台阶沿壁而上。灯光在斑驳古旧的墙壁上打出几人盘旋的光影，被拉长的影子看上去还有点滑稽。
大概是年久失修的缘故，每一级阶梯踩上去都有些软软晃晃的感觉，带着一些嘎吱嘎吱的声音，估计这些台阶也不全都是实心的。
走在人群最后面的路明非，百无聊赖的看着墙上的影子。
然后他就注意到，好像走着走着，酒德亚纪就会偶尔回过头看一下他。似乎是看看背着零的自己有没有被他们落在后面。
路明非本来想跟亚纪说不用这么一直回头，他能够跟上，零其实挺轻的。
可是有那么一瞬间，路明非忽然有一种错觉，那就是亚纪转身低头凝视的视线里，似乎总藏着那么一点点的担忧。
路明非转瞬就反应过来，这大概是因为上午亚纪和自己进行的那一次潜水任务的缘故。
当时的下潜过程中发生了意外，活灵呼吸产生的暗流把自己给冲走了，只有亚纪一人被救生索拉到了摩尼亚赫号上。
亚纪还因为这件事情耿耿于怀，觉得是她没照顾好自己。甚至还强忍着身体的不适，执意要再次下水去寻找他。
情商早就得到进化的路明非想了想，最后还是选择什么都不说好了。
这样默默接受亚纪师姐的好意的话，对师姐本人大概也更好，让她心里不会一直因为之前的事情过意不去。
“究竟还要走多久啊。”塞尔玛抬头看着穹顶撇了撇嘴：“感觉都爬了好多层了，还没到顶么？”
“嗯，差不多爬了一半一半吧？十几层楼的样子。”
叶胜笑着说道，目光朝着路明非看了看：“人家路师弟都还没有抱怨呢，塞尔玛你怎么先抱怨起来了？”
塞尔玛朝着路明非露出坏笑：“嘿嘿。依我看路师弟应该巴不得这些楼梯走不完吧？这样他就能一直背着零了。话说回来，零师妹长得真的好可爱，我都想跟路师弟换一换了。”
叶胜露出无奈的笑：“这种玩笑可不要乱开。塞尔玛你又不是不知道路师弟是有女朋友的。”
塞尔玛耸了耸肩：“我知道我知道，瓦伦丁家那个小姑娘嘛。叫什么名字来着？苏……”
叶胜说：“苏晓樯。”
一直到叶胜说路明非有女朋友的时候，零都是安安静静的趴在路明非的后背上，面无表情。
而直到“苏晓樯”三个字轻轻落地的时候，路明非明显感觉到，零的身体好像是瞬间触电般的颤了一下。
路明非敏锐地捕捉到了这一丝异常，半回过头来问零：“怎么了么？”
零低下头，额头抵在路明非的后背轻轻摇头，没有多说什么。
不过零的表现明显不像是没有什么的样子。路明非刚想接着细问一下，忽然，脚底下的台阶又开始发出剧烈的震颤！
震感自底往上，深不见底的黑暗深处传来了像是寺庙铜钟般的古奥轰鸣。在类似于回音壁似的楼梯井环境中，轰鸣声被墙壁回弹反射放大了无数倍。惊心动魄的剧烈声响让所有人都停下脚步，下意识地就捂住了耳朵。就连零也从路明非身上跳了下去捂住双耳。
岁月风化的墙壁显然没办法经受住如此摧残，在震荡声中发出摇摇欲坠的抖动。所有人都保持着弯腰匍匐的姿势，边捂耳边往墙壁内侧挪，即便是身处这种环境中他们也能保持最基本的判断力，知道要防止剧烈的摇晃把他们摇下台阶。十几层的高度即便他们是混血种掉落下去也会当场殒命。
路明非听见有人在大声喊着什么，但是他压根听不清那人在说什么，甚至分不清楚那是是谁的声音了。因为楼梯井内的声音实在是太大，路明非毫不怀疑他一旦松开手，耳膜就会被这剧烈地轰声给震破。
不过接着就有声音在脑海里凭空响了起来：
“是我，我是叶胜。我现在正在用‘蛇’将大家拉进同一个声音频道。你们谁知道发生什么事情了？”
“叶胜你又使用言灵了？不行，你今天已经严重超负荷了……”这是塞尔玛的声音。
“我没事的！事出紧急。”叶胜的声音略显虚弱的说，又重复了一遍刚才的问题：“你们谁知道发生什么事情了？”
“我可能知道一些……”这时候亚纪犹豫着回复。
“亚纪你知道什么？”叶胜问。
“只有有人从入口进入这座陵墓，陵墓内的结构就会打乱重组一次。我们感觉到的动静可能是因为这个。或许是我们之后，又有谁进入了陵墓……”
亚纪话还没有说完，就立刻遭到了零的否定：“不会。这一次的震感和声音和之前的明显不一样，简直就像是……”
“就像是什么？”叶胜问。
只不过还没等零回答，周璃讶然的声音就彻底斩断了这一次的对话。
“你们看下面！”
看下面？
所有人都不约而同的往底下看，紧接着，每个人就都看见了让他们此生难忘的一幕场景。
崩塌！
陵墓、所有的、视野里能看到的、一切的一切都在崩塌。
整座陵墓被一股伟力给肢解了！那是来自于自然的伟力！他们听到的轰鸣声则来自于这座陵墓对于自然的恐惧！
所有的墙体都崩坏了，巨大水柱从四面八方冲了进来。水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迅速上满。铸银的墙块失去支撑结构砸下坠落，无声的沉入长江之中扬起细细密密气泡。
震动声崩坏声坠水声女孩的尖叫声……所有的声音都在这一刻混在了一起！
幽暗中那深蓝色的江水仿佛像是一张深渊巨口，而正在迅速吞噬着这座封印千年的坟墓。而显然这张大嘴的贪婪远不止于此，它还在迅速往上，往上，想把它能触及到的和还未触及到的一切都吞入腹中！
“快向上跑！”不知道是谁喊了一句。
“不能向上跑！”路明非大声吼叫道：“我们跑不过水的涨势！所有人快大口呼吸跳进水里！我们只能够潜上去！”
所有人都马上意识到路明非的判断是对的！因为结构被破坏之后建筑上面的部分也在崩塌，这种情况下接着往上走也是自寻死路。
路明非说完话之后就立刻开始吸气，然后像是青蛙一样鼓着嘴巴捏住鼻子跳进了即将漫上来的水里。在他身后一只又一只的青蛙紧随而后跳入长江之中。
每个人都不约而同的点燃了黄金瞳，只有黄金瞳才能够在这幽暗而又充满杂质的水下抢出来一分视野。
只是即便这样大家也都处于什么都看不见的状态。已经坍塌的墙体形成了一个个障碍物挡在了他们的面前。
叶胜像是海藻一般灵敏的摆动双臂，一马当先游到了所有人的前面。
“我来用‘蛇’探路，大家跟上我！”叶胜的声音在每个人的脑海里想起来。
视野里的一切都在下坠，巨大的墙块、沿岸的山体、埋藏的尸骨，六人小队以仿佛大雁南飞的一二三阵型，敏捷的绕过一个又一个的障碍物。颇有一种在玩几年后安卓手机上地铁跑酷之类的躲避障碍物的游戏的感觉。只不过场景从地铁换到了百米深的江底。
叶胜此时早已经精疲力竭了，头痛的像是快要炸开，这是“蛇”的副作用。
“蛇”是一项十分便于用来勘探或者联络的言灵，掌握度高的使用者甚至能够相隔千米进行传音，但是“蛇”的反面则是会给使用者带来大量信息，想要从这堆信息之中筛选解析出需要的信息需要大量的脑力。
这也是“蛇”无法运用于战斗而“镰鼬”可以的原因，因为“镰鼬”带回来的往往都是有效信息。而光是从“蛇”带回来的那堆信息里甄选出有效信息就要耗费大量的时间。
可是即便他已经头痛欲裂，头晕的想要就地睡过去，但是他还是咬着牙强撑着在使用言灵。他需要用“蛇”找到“摩尼亚赫号”上的VHF-DSC值守机发出的甚高频频带。
只要能用“蛇”联系上“摩尼亚赫号”，曼斯教授就能立刻找到他们的位置前来救援他们。
但是大概他今天使用言灵真的已经超过了身体所能够承受的极限，明明身处于水下，主场作战，他的“蛇”应该随便就能够游走千米，但是他却只能展开一个小到可怜的炼金领域。
肺部开始泛起了灼烧感，这是肺活量见底的征兆。想要靠一口气就从上百米的长江深水下一直游到水面上，终归还是太困难了。
他是一个现实主义者，一直都不是很相信所谓的奇迹，但是他现在却在心里想：
“来点奇迹吧……”
叶胜疲惫的合上眼睛。
“……”
……
有什么东西托住了他。
叶胜勉力睁开眼睛，原本有些涣散的黄金瞳忽然又闪过了什么光芒。他好像捕捉到了什么，“蛇”给他带回来了“滋滋”的电信号。这附近只有“摩尼亚赫号”和诺玛调集来的搜救作业船在进行作业，他捕捉到的这道电信号有极大概率是来自于“摩尼亚赫号”上的。
好像大脑也在这一刻开始重新明晰了起来，他回头看了一眼自己身旁的塞尔玛，立刻将“蛇”和刚才捕捉到的电信号进行了连接。
一秒、两秒……
两秒钟之后，那道熟悉的中年男性声音在叶胜的脑海里响起。
“这里是‘摩尼亚赫号’！我是船长曼斯！是叶胜的话请立刻汇报你们那边的情况。”
叶胜激动的几乎要落泪，但是此时此刻显然还不是该落泪的时候，他立刻将自己和众人所处的情况跟曼斯教授汇报了一遍。
“我是叶胜，我们现在在……”
汇报很简短，当然没办法太长，长时间的潜泳早就让他们的肺活量临近了死线。
但是其实也不需要汇报。在捕捉到叶胜“蛇”的电信号的一瞬间，曼斯教授这边就已经立刻换上了潜水服跳下了水。落入水面的一瞬间，一连串的爆音从曼斯的嘴里吐出。
言灵·无尘之地。
他在领域内下达命令，巨大的气压由内而外，将江水拒绝在了“无尘之地”的领域之外，一个透明的水球以曼斯教授为中心迅速向外扩大。直径数米的球形空间里水被强硬的法则拒之门外！涡流围绕着他快速地旋转。
“告诉我叶胜他们的坐标！”曼斯教授通过潜水服上的通信线和船上人员进行沟通。
古德里安抓着通信话筒回复：“他们在曼斯教授你的135°方向！大约水下40米左右的位置！”
“收到！”
涡流推着曼斯迅速朝着古德里安所说的方向下沉前进，十几秒钟的时间里他就看见了他那些在水下苦苦挣扎的学生们，一直在搜救的路明非也在人群之中。
而在曼斯看到叶胜路明非他们的时候，叶胜和路明非他们显然也看见了曼斯教授。
“曼斯教授。”
直到这时候，叶胜一直紧绷的神经才终于敢放松。轻轻闭上眼睛，像是要随着那些陵墓的碎块一同沉入江底。不过最终他并没有能够沉下去，因为曼斯教授的双臂已经抱住了他。
“我知道你们有很多话想说，我也有很多话想问。但那都是任务结束之后的事情了。现在我们赶快离开这里。‘无尘之地’的领域里有足够的氧气，但是你们刚从深水区上浮出来，很可能罹患减压病，需要马上回到‘摩尼亚赫号’上进入减压舱治疗！”
曼斯教授抱着昏迷的叶胜，视线从趴在‘无尘之地’领域地上大口喘息着的众人脸上划过，最终目光落在了零的身上。显然他对这只不知道从哪里刷新出来的新学生有些一头雾水。
不过就像他说的那样，这个陌生女孩的身份什么的都是后事，现在的当务之急就是要马上回到“摩尼亚赫号”上，每个人都有罹患减压病的风险，叶胜还昏迷了。目前要做的事就是要给所有人进行治疗和全身检查。
路明非趴在“地上”，单手捂着肺部大口呼吸，回头看着他们逃出生天的地方。
原本摩尼亚赫号定位作业的“夔门之眼”，已经连带着旁边七曜山脉的部分临江山体一起沉入江底，整个江水都被这巨大的动静搅动的浑浊不堪。江面上数米高的波浪起起伏伏。想必不久之后地质局的船只都要来到附近进行调查。
谁也不知道为什么好端端的陵墓会忽然一朝坍塌。
不过好在，他们至少是逃出来了。
路明非心里刚这么想着，紧接着，他劫后余生的表情就忽然愣在了脸上。
原本陵墓崩塌解体缓缓沉坠后浑浊不堪的长江水底，突然出现了一道亮红色的光芒在浑浊的水体里快速闪过，浑浊的水体掩盖不住那道锋利的水线。
光亮的红线像是有一团岩浆因为刚才的山体崩塌而涌了出来，在一片氤氲之中，隐隐照亮浑浊水体后面伟岸的建筑。
青铜城。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