乌龟吓得立刻把身子缩进龟壳之中！
参孙的嘶吼突然变调成了惊恐的颤音，巨大的黄金瞳中流动着变换的光，恐惧的光！光中映出了路明非的身影！
只剩下半截身子的祂在江底蜷曲，哪里还像是一条龙？分明只是一只被切开成两半，上半身在泥土里拼命扭动的蚯蚓！
它仓皇的想要撞进水墙之中，可即便是纯种龙类的祂也无法逾越那绝对的规则！明明两边都是水域，祂却只能像一条涸泽之鱼般在河床上窜跳，任凭带有腐蚀性的血液在浸透河底水草冒出阵阵浓烟。
就在所有人都被眼前《出埃及记》中记载的摩西分海的神迹再现而深受震撼的时候，被抬升的江水终于像是经受不住重力般重新坠落合拢，撞出数十米高的水浪。
“这个言灵还真费力气啊……”在江水中缓缓下沉的路明非无端的心想。
他的意识尚还清醒，他知道自己现在应该努力滑动周围的水流，回到水面之上。他是潜泳的好手，这种事情对他来说并不难。
可刚才短暂数十秒间的分开长江的神迹，似乎就已经抽光他的全部力气了。现在的他连一根手指头都动不了，甚至连抬起眼皮都费劲，只能不受控制的灌进大口大口的江水。
而参孙却并没有趁机偷袭路明非。这位《圣经》记载里的骁勇战士再次回到水中的之后做的第一件事情，居然是努力扭动着剩下的半截龙躯全力朝着青铜城的方向洄游！
怯战的心一旦产生，便就再也没有能够直面敌人的勇气，即便是路明非现在看似已经没有任何反抗的能力，参孙居然也不敢再次向路明非发起进攻了。
只是似乎也不需要祂出手，路明非就会自己在长江中因为溺水而窒息。
他勉力抬起眼睛。水面上洇出流动的光亮，在一片游动的光影之中，他模模糊糊之间，似乎看见有一条鱼在向自己游过来。
不……
路明非残存的意识里面冒出来一个念头。
那不是鱼，那好像是一个人，那是……
“……”
亚纪的唇覆盖在了他的嘴上。
路明非瞪大了眼睛，然后眼帘又沉重的垂下。
亚纪直接将唇堵在路明非的嘴上阻止他继续呛水。同时一双手环绕着托在路明非的身后，随着亚纪的双脚像是蛙蹼般摆动，两个人开始缓缓上浮。
这种犹如童话般美人鱼拯救王子的场景并没有氤氲出任何暧昧的氛围，因为亚纪的心里只有把路明非救回去这一个念头。
她的表情很严肃，英气奕奕。即便是混血种，在没有附带任何潜水装备的情况下她要托着身体强壮的路明非一起浮上水面也有些困难，何况路明非刚才已经呛了好几口水，急需要人工呼吸帮他把肺里面呛进去的水给排出来。
好在跟在她身后一起跳下来的零也游到了她的身边，零游到路明非的身后，摆动双腿帮亚纪推着路明非的身体，在两人的一起发力下，三个人以很快的速度往救生艇上返回。
零静静看着一旁的亚纪，想起刚才的场景。
在江面重新合拢的一瞬间，零就从救生艇上跳入了长江之中，但是没想到亚纪居然跳的比她更快，潜水面罩都不带就像一支离弦的箭般笔直冲向了路明非。
亚纪并没有注意到零默默看过来的视线？，她皱着眉头，眼眸始终只锁定在江面一个沉浮的小点之上。那是救生艇所在的地方。
“……”
眼前的视野越来越模糊，肺部呛入的河水已经让路明非意识开始迷糊，他的身体已经出现了缺氧的前兆，或许没过多久他就会窒息。
迷迷糊糊之中，他的视野再次眺望向了离他越来越远的青铜城。
他或许还出现了幻觉。
因为他居然看见了青铜城正在缓缓倒退，在视野里逐渐坍退。
眼前的一幕仿佛像是被按下倒放键的老电影。水流化作银白色的光流，汇入环绕在青铜城周围的炼金矩阵。矩阵黄金般的纹路被银白色的光流推动着倒退。
青铜城也在倒退。无边无垠的青铜墙，像是正在被一股无形的力量推回到尼伯龙根连接的另一端空间。
他甚至幻视了青铜城内部的场景！那些跪倒在甬道两侧的青铜雕像都在倒退着行走，这座超级机关内部直径千米的青铜齿轮组在逆向咬合，金属啮合的声音仿佛编钟声般在整片江域回荡，仿佛为谁送葬的声音。
路明非顿了一下。
他意识到了，那或许不是水流。
对的，不是水流。他清楚的看见了，那只是从沉在江底里的那些白银陵墓碎片之中冒出来的萤火。
不仅只有他，亚纪和零也都一齐看见了眼前这堪称浪漫的景色。
整片江底都在亮起星尘，灿烂恍若盛夏的夜空。数不清的光点从遗迹的残骸里流出，他们在涌向青铜城，前仆后继。就像是诺诺曾经跟路明非说过的，无数萤火虫奔向归墟的场景。
他们在阻止炼金矩阵的继续修复，封堵青铜城的入口。是他们在将青铜城重新推回到了尼伯龙根之中！
这才是参孙刚才突然从战斗中撤离的原因，祂想回去杀灭这些的光点！
杀灭这些封印了祂们数千年的、“低贱”的活灵。
……
路明非合上了眼。
……
睁开眼睛，路明非首先看见的是氤氲的一片白，白光在头顶上旋转着，眼前隔着一层洁犹如水雾的影。
令他想起了很久之前在卡塞尔学院的早晨。
山顶上的早晨总是有雾。路明非记忆中的水雾也像是眼前一般氤氲。早课的早晨，女孩们总是会穿着校服的白绸长裙，捧着棕色的牛皮小书包或者诗集，打笑着路过图书馆，三俩成群。
微风如手，将女孩们匆匆路过的裙摆刻意扬起，露出白皙的小腿和玲珑的脚踝。芬格尔老会故意在图书馆的门口等路明非，实则是看女孩们纤细的小腿。那白底高跟鞋踏在图书馆棕花岩地板踏过的声音，仿佛还在路明非的耳畔回响。
像是隔了许多年，又像是不久之前。
路明非垂下眼帘，纯白的幻翳变成现实的黑，
再次睁开眼时，氤氲的雾气已然消失不见。一盏亮得有些过分的白炽灯刺进了路明非的眼瞳里。穿着校服的拉丁女孩伸手在他面前晃了晃。
还没等路明非开口，女孩就用欣喜的声音对旁边的人说道：“古德里安教授，路师弟醒了。”
路明非被这一句话忽然从回忆拉进了现实之中，手臂支撑着自己起身，终于认出来了这里是“摩尼亚赫号”的医务室。紧接着就看见一旁的古德里安教授满脸紧张的朝自己走了过来。
塞尔玛，以及“摩尼亚赫号”的一些工作人员围在他的身边。
“明非，你终于醒了！”
古德里安教授一把抓住路明非的手，蓬蓬松松的头发也不知道多久没梳理了，他像是国宝帮观察文物一般激动的上下打量着路明非：“感觉怎么样？有没有感觉哪里还缺胳膊少腿的？”
路明非愣愣地眨眼，立刻明白了自己这位大条教授的意思：“我想……教授你是不是想问我还有没有哪里不舒服的？”
“是这个意思！”教授激动的晃手。
“没什么大碍了，就是头还有点晕。”路明非说，回忆起，“我记得……我之前是溺水了……”
“嗯，你在劈开长江之后就立刻失力昏迷了！这一点明非你得感谢亚纪和零，是她们把你从长江底下及时救了上来，还帮你做了人工呼吸。”
古德里安教授欢欣鼓舞的说：“不过在此之前……我们应该先感谢你，是你挽救了‘摩尼亚赫号’上的所有人！我们都从监控器上看见了你复现了‘摩西分海’的神迹！你是真正的天才！Some people！Only one！”
路明非并没有在意古德里安欢喜雀跃歌颂他的后半句话，在听见“人工呼吸”四个字之后，昏迷之前所看见的场景就浮现在了他的脑海之中。
他想起来了那些光点，想起来了阴离贞。
那些守墓的活灵，生前便在为与龙王战斗，死后还甘愿自动化成活灵，守护在青铜与火之王的封印中数千年。即便是陵墓不知为何坍塌崩解，他们也依旧牢记着自己的使命，恪尽职守，阻止着青铜城的尼伯龙根和三峡连接。
以及……
路明非下意识地抬起头往身边看，视线看见隔着人墙远远的靠墙坐着的亚纪和零。
两个人原本也在往路明非的方向看，缓和的眉头之间还隐约看得见皱痕，想必不久之前都还在为路明非而担忧着。
只是一看到路明非转过头来，亚纪便反应很迅速的把视线偏开，两个人的视线只在交错间相汇了一小下。但是即便不看亚纪的正脸，路明非也能从亚纪泛红的耳朵根子里看出来亚纪反应中的一些原因和端倪。
路明非苦笑着挠了挠脸。
怎么说呢……亚纪师姐毕竟还是女孩子啊。
当时应该是救人心切，所以顾不上那么多……但是事后想起来这件事情的时候，确实多多少少会有些尴尬来着。
零的反应倒是挺正常的，她背着手站在墙边，表情一如既往的平淡如水，冰蓝色的眼瞳就这么直勾勾的撞进路明非的视线里，毫不避讳。
路明非微笑着朝零点了点头，无声地道谢。
零也很有默契的对着路明非点了点头，像是在回应他的道谢。
紧接着她就从墙边站起身，头也不回的径直离开病房了。
“？”
路明非怔了一下，对零的突然离开有一些不明所以，倒是一旁的古德里安教授还在汇报着战果，就像他就是RPG游戏里一段任务结束之后那个负责进行任务总结的NPC似的。
“对了，诺玛说那条龙并不是青铜与火之王诺顿，只是他的龙侍参孙。不过那也是一条次代种的龙类，明非你能在正面击败他，足以证明你的能力已经不亚于校长，以及那些传说中的屠龙者了！有你这样的学生是我的荣幸！”
古德里安教授说：“不过曼斯和叶胜现在还没办法来看你。他们人已经没事了，不过受的伤不比明非你的轻，特别是曼斯。他受到了来自参孙的直接精神冲击。两个人现在都还在房间里面休息。”
路明非自然知道那条龙是参孙，他顿了一下，开口问：“参孙死了吗？”
“应该没有。虽然你用‘海垣’斩断了参孙三分之一的身体，但是根据祂后续还有余力逃回青铜城来看，它应该没有被明非你伤及到要害。龙类都具有强大的自我修复能力，参孙是次代种，甚至具备通过‘卵’复活的能力。”
古德里安顿了顿说：“但是即便参孙是次代种，面对那样的伤势，想必也需要很长的时间才能恢复。学院调度来的搜救船正在尝试打捞剩下的那一段龙躯进行研究。”
路明非问：“青铜城呢？”
古德里安说：“青铜城的尼伯龙根已经被重新封印了。估计要等到既定的时间之后，封印才会再次打开。这件事情引起的波澜不小，有很多人都目睹了长江中央有滔天的火光涌起，互联网上甚至还流传起了是使大地崩裂的怪兽哥尔赞苏醒的说法。不过你也不用担心，周医生说了周家会帮我们摆平这些事情。”
路明非无言的点了点头，既然周家是华夏本土最大的混血种势力，那么他们自然也有这样的人脉和能力，毕竟他们连卡塞尔学院改装过的“摩尼亚赫号”科考船都能运到长江上。
事情发展到这里，就好像一段漫长的任务终于走到了终点。一切尘归尘土归土，所有剧情和角色都即将进入皆大欢喜的包饺子结局。
只是这一切看似漫长，其实距离路明非离开家乡参与这一次“夔门之眼”的任务，却不过才三天而已。
路明非偏过头，看向舷窗外的景色。
天已经黑了，江面上的夜空星光璀璨，一如江底下那些浮光而起的英灵。
但是却有一种感觉从路明非心底升起，让他感觉这件事情其实还没有到结束的时候。
似乎还有什么细节……隐藏在这看似完整的表面之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