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行的医护人员给路明非做完了全身检查，各项指标无异，但是因为刚刚才苏醒过来，还需要多加休息。
于是众人在和路明非告别之后，就逐一离开了病房，由最后走出医务室的亚纪熄灯带上了门。
已经是很深的夜了，“摩尼亚赫号”上值守的船员已经完成了夜班的交接。
“你们也早点睡，明天还要写任务报告呢。”
在完亚纪和塞尔玛之后，古德里安就打着哈欠回到了自己的房间，船舱门沉重的合上。
“亚纪你还有什么事要做么？”塞尔玛转身问亚纪。
亚纪摇了摇头：“没了。”
“那我们也回房间吧？今天是真的累死我了……”
塞尔玛手背着身后舒张的身体，亚纪和她一起并肩走上通往艏楼甲板的楼梯。
男生房间和女生房间并没有被安排在同一楼层。男生房间被安排在了房间最多的二层起居甲板上，而亚纪、塞尔玛和周璃她们则被安排在了最高层的艏楼甲板上。
“说起来。”亚纪像是想起来什么事情似的，轻声问道：“关于零的身份，诺玛给回函了吗？”
“嗯，诺玛回了。”
塞尔玛也小声应道：“诺玛已经把零的资料传给曼斯教授了，她确实是莫斯科预科班的学员，也确实跟着叶列娜教授在研究《关于华夏地域川西文化与龙族历史活动相关性》的课题。照片、执行部档案号还有学生编号都对得上。”
“背调做了吗？”
“零的资料保密等级很高，曼斯教授没有权限调动零的档案，但是应该是可靠的。”
“为什么？”
“曼斯教授打听到零是直接通过学院校董会入的学，大概也出身于校董会的某个大家族里，跟高廷根家的夏绿蒂和加图索家的那个小王子一样。教授唯一觉得奇怪的是，校董家族里应该没有来自于俄国的混血种家族。”
亚纪点了点头：“可能是外戚吧，就跟苏晓樯一样。既然有校董会的背书，零的身份就应该不会有问题。”
得知诺玛和曼斯教授都已经核验过零的资料之后，亚纪在心里对零保持的警惕才终于解除了下来，逐渐相信零会突然出现在这里，大概真的是因为那万分之一的巧合了。
即便不是巧合，零的出现就算是谁的刻意而为之，但是有校董会的背书在，零至少也不会是他们的敌人。
嗯，暂时不会是。
“嗯，可能吧。不过——”
塞尔玛回应着亚纪刚刚的话，忽然间便把头一转，眼神既揶揄又犀利的看向了亚纪。
亚纪被塞尔玛像是猫咪般眯起来的双眼盯的无所适从，还以为自己脸上是不是沾了什么东西，然后就看见塞尔玛压低声音幽幽说道：
“——话又说回来了。明明路明非昏迷的时候，你和零才是最担心的两个人，恨不得围在路明非的病床旁边转。怎么现在路明非起来了，你和零两个谁都没去打招呼。”
塞尔玛咧开嘴角，笑得不怀好意。
被亚纪被这句突如其来直击内心的话忽然戳的愣了一下，几秒钟之后少女才终于反应过来，第一反应就是赶紧在胸前挥动双手解释：“那，那四……”
嘶，好痛！咬到舌头了……
亚纪倒吸一口凉气，有些欲哭无泪。
但是塞尔玛却已经不依不饶：“那是什么啊？”
“是因为……”
“别着急，我又不忙的，亚纪你可以慢慢想借口。”
“才不是借口。”
“不是吗？咦，亚纪你耳朵怎么红的这么厉害啊？”
“我，我耳朵很红吗？”
“嘻嘻，骗你的啦！不过你还没有回答我的问题呢。对了，要不今天晚上我去你房间睡吧？我们都好久没有一起这么聊过了。夜还很长呢，我们可以好好聊一聊路师弟。”
“为什么是聊他？”
“口误了，我想说的是我们可以好好交交心。お邪魔します（我打扰咯）！”
“唔……”
……
已经是很深的夜了。“摩尼亚赫号”在长江的水面上安稳的行驶着，大多数船舱都已经熄了灯，连之前缠着亚纪聊八卦的塞尔玛此时也安逸的睡去。只有船长室的灯还亮着，值班的船员困恹恹的守在自己的岗位上。
月华如水。艏楼层的某扇房间门忽然被推开，穿着略微显大的睡衣的零从房间里走了出来，零没有换洗的衣服，她身上穿的睡衣还是亚纪给她的。
零无声地关上房间门，在照进舷窗的月光中独自穿过已经熄了灯的船舱走廊，沿着楼梯一路轻声下到一层的船员室，穿过黑暗，步入月华如水的甲板。清亮的月光一寸一寸的照出她冰雪般的容颜。
“这么晚还不睡么？”甲板上有人朝她打招呼。
“你不也是没睡么？”零淡淡地回道，声音如月光般清冽无温。
周璃晃了晃右手上的手机，然后把手插进大衣的衣兜里，交叉着双腿倚靠在甲板的栏杆上：
“失眠，老毛病了。在床上翻来覆去睡不着，刚好今晚月色不错，出来看看月亮，顺便打个电话问问家里屁股擦得怎么样了。这件事情引起的轰动可不小，很多人都看见那东西喷出来的君焰了，善后工作可不好做。”
“对你们来说应该也不难吧？”
“家族有海事局的人脉。我们找了个‘摩尼亚赫号’科考船电气短路引发爆炸的借口搪塞过去了。明天一早再爆个当红小花的八卦把各大网站的头版全部刷掉，等过段时间这件事情的讨论度下去之后，我们再把网上的照片全部撤掉。”
周璃耸耸肩：“只是经过这件事之后，下次再想以科考的名义把船运到长江上面就难咯。如果以后还有什么在内陆运河上的人物，到时候恐怕只能把‘摩尼亚赫号’改造成拖船之内的，才能够再送上来了。”
零点了点头，发表评价：“很专业。”
周璃微笑：“没办法，给别人擦屁股已经擦习惯了。”
零脚步轻盈的走到周璃旁边，双手握住栏杆，看着江面上荡漾的皎白月光。
月光和船头之间好像只有几米远的距离，你甚至会担心下一刻月亮就会被“摩尼亚赫号”给撞碎了。但是每当船头裁开江水，月光却也会紧跟着后退一分，始终与船头保持着咫尺间距离。
忽然有江风迎面吹来，夜晚的江风还带着点早春料峭的寒意，吹在人身上凉飕飕的。周璃和零的头发一齐逆着江风的方向散乱飞舞。
“是你吧？”零忽然说。
周璃愣了一下，有些疑惑的眨了眨眼睛：“什么？”
零淡淡的开口，她的眼瞳依旧落在前方的江面的月亮上：“准确的说应该是你们才对。”
声音在墨一般的夜色中只沉下去了几秒，几秒钟之后，周璃的脸上便漾出婀娜的笑意，手指穿过被风吹乱的发丝，将飘逸的长发拢在一侧耳后，动作妩媚如上世纪黄金时代的香港女明星，美得惊心动魄。
“愿闻其详。”周璃歪着头看零。
零开口，声音清冷疏离：
“首先是迷宫重组的问题。白银墓室里每当有人通过入口，墓室内的通道就会重新被打乱一次。从我和路明非进入墓室之后，通道一共被打乱重组过两次。第一次的重组发生之后不久，我们就遇上了来寻找路明非的你和亚纪他们。但是在这之后墓室又发生过一次重组。说明在你们之后，又有其他人进入了墓室。”
“所以呢？”周璃嘴角上扬着勾人的弧度：“这只能说明在我们之后，又有别的人进入了墓室。这件事不一定和我们有关。”
“是的，不一定有关。但是得知水下墓室位置的人却并不多，除了你们周家之外也就只有卡塞尔学院了。可是连卡塞尔学院的情报，都是你们周家共享给他们的。”
零用冰冷的声音接着说了下去：
“和卡塞尔学院共享情报，只是你们对学院的试探，试探以学院的实力是否值得你们周家与其合作。曼斯教授以为你们对学院的试探只是路明非破译出来的那份龙文，实际上那份龙文你们周家应该早就解读出来了。
甚至你们也早就知道‘夔门之眼’里面的白银墓室的存在。洞潜爱好者拍到的照片大概只是你们的托词，照片本身就是你们拍摄的。你们一直都在引导卡塞尔学院的人一步步发现墓室。”
曼斯教授以为你们的试探只是止于那份龙文……实际上整个‘夔门之眼’勘探任务都只是你们对学院的试探。你们想知道卡塞尔学院在面对龙类时的表现，所以你们才故意安放炸药炸毁了白银陵墓，提前让青铜城问世，还把参孙给引了出来。
虽然‘摩尼亚赫号’上的船员都是你们提供的，但是船员突然大量消失肯定也会让人起疑。我猜测你们派去炸毁墓室的人，大概隐藏在卡塞尔学院召集而来的那些搜救船里。
曼斯教授可能会注意到‘摩尼亚赫号’上的船员减少，但是根本不会注意到搜救船上有没有突然少人。”
周璃微笑：“想象力很丰富。假设我们真的早就破译了那些龙文，也假设我们真的早就知道了白银墓室的存在，派人跟在我们身后进入了墓室，悄悄安放了炸药。可是……证据呢？”
零沉默了一下，然后从口袋里缓缓掏出来了什么。
刚开始时周璃还没能看见零拿出来的是什么东西，直到清亮的月色从零的指尖掠过的时候，周璃眼神中才忽然闪过一线难以察觉的愣怔。
“微型窃听器，大概还携带定位功能吧。还记得我在墓室里的时候，要路明非背着我上台阶么？”
零迎上周璃的目光，淡淡地说：
“这是我从路明非穿的潜水服上取下来的，我猜你们应该给每一件潜水服上都安装了这东西。
在墓室的时候你一直在拨弄头发，如果我猜的没错的话，想必是因为你的监听器就带在你的右耳上，所以你才时刻注意着用头发遮住耳朵吧？
你们想通过窃听器掌握路明非他们的所有行动，但没想到这会成为暴露你的关键证据。只要诺玛通过窃听器反向追踪一下，我想应该很快就能溯源到信号终端。”
持久的沉默，谁也不知道两人这么对视了多久。直到又一阵江风迎面吹来，“嗖”的穿过两人的空隙间穿过，周璃才终于长叹出了一口气。
“你很厉害，小妹妹。”
周璃有些钦佩的鼓掌，脸上的笑容透出一些无奈：“我以为卡塞尔学院这一次派出的队伍里，只有路明非值得我们关注，没想到小妹妹你也不赖……你是什么时候开始怀疑我的？”
“遇见了阴离贞之后。”
“遇见了阴离贞之后？”
路明非穿的潜水服上有窃听器的存在，周璃自然也从监听耳机里得知了路明非他们遇上了阴离贞的事情。虽然她对于阴离贞居然还以活灵存在这件事也感到很震惊……可是她记得阴离贞并没有说过什么暴露周家秘密的话才对。
零说：“阴离贞说过，管仲是姬家的后人，而阴家的祖上又是管仲，记得么？”
周璃顿了一下，忽然明白了：“原来你知道……”
“是的，我知道。”
零点头：“我知道你们周家同样也起源于姬家。传说周家的起源有两支，一支起源于黄帝姬轩辕的玄孙，后稷姬弃；另一支则也起源于周文王姬昌。周武王的弟弟叫姬旦人称周公，姬昌推演出的华夏炼金术总纲甚至叫《周易》，直接以周命名。
无论你们周家起源于哪一支，你们都传承于姬姓，是华夏混血种家族里唯一的一支千年世家。毕竟堂堂娲主，怎么可能随便为一个混血种家族所豢养？作为分家的阴家，所掌握的炼金术传承可能还远不如你们周家丰富。
所以我知道你们应该一开始就知道白银墓室的存在，可是你却装成什么都不知道似的跟在亚纪他们的身后。从那一刻我就猜到了，整件事情大概只是你们周家布的一个局……或者说只是故意给卡塞尔学院设置的一次试炼。”
周璃抱起双臂：“你说的没错。这一切都只是我们给卡塞尔学院设置的一次试炼而已。毕竟卡塞尔学院建立不过百年……或许他们在混血种的世界很有名，也出现过几个了不起的人物。只是相比起我们，他们的根基到底是太浅薄了，所以我们得探探他们的底，弄清楚他们到底值不值得合作。”
零颔首：“但是还有一件事情我想不明白。”
周璃讶然的眨了眨眼睛：“还有你想不明白的事么？”
零说：“路明非并不是曼斯教授的团队成员，他参与这次任务充满了偶然性。要是没有路明非的话，你们又该怎么处理放出参孙之后的场面……或者说你们怎么就能够笃定路明非一定能够击败参孙？”
周璃摇了摇头：“这是针对卡塞尔学院的试炼，所以卡塞尔学院会派出谁执行任务，对我们来说都不重要。至于你问的如果卡塞尔学院解决不掉参孙我们该怎么处理……”
周璃顿了顿，看着零神秘一笑：“放心，‘她’一直在看着呢。”
零对周璃的回答有些意外。她知道周家既然策划了这样一场试炼，自然是有办法在场面失控的情况下收尾。只是她没想到，周家竟然把‘她’都带出来了。
然而让零更意外的是周璃接下来的话。
“更何况不是还有你么？我们从崩塌的墓室里逃亡的时候，是你用‘蛇’作为媒介，帮助叶胜的‘蛇’连接进入摩尼亚赫号的通信频道的吧？当时叶胜体力严重不支，能操控的领域范围已经很小了，根本覆盖不到摩尼亚赫号上。”
周璃眼眸颇有兴趣的扫在零的脸上：“你应该不只是卡塞尔学院的学生吧？你的背后又站着哪一支势力？所罗门圣殿会？还是某个校董家族？”
短暂的沉默。
零忽然松开握着栏杆的双手，从船沿上跳下来，头也不回的就往船舱方向返回了。
这个举动十分突然，连一声招呼都没打，这场对话就这么突兀的结束了，让周璃的表情都不由得愣了一下。
周璃看着那个娇小的身影一寸一寸的陷入了阴影之中，无奈地耸耸肩：“不愿意说就算了，真小气。好歹互相说声晚安吧？”
夜深人静。摩尼亚赫号在长江上风平浪静的行驶着。
周璃在月光下伸了个懒腰，看着星光熠熠的夜空，心想今晚或许真是个赏月的好时候。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