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芷寒端起锅子,仔细查看,确定陶锅上多出一条裂缝后登时心死如灰。
陶锅虽远不如铁锅值钱,但也价值不菲,这般大小的,一只便要三百文。
就算是自家渐渐有了存款,也不想费钱换锅的苏芷寒垂着泪,抱着身先士卒的陶锅进了屋。
在里间便听见女儿痛呼声的蒋珍娘探出身瞅了眼,不敢说话。谁让她昨晚是后睡下的,也把锅子还在外头的事忘得干干净净。
还好苏芷寒并没悲伤多久,便再次忙碌起来。趁着陶锅还没漏,她赶紧把里面红艳艳的山楂果逐一舀出,放到大瓷碗里。
等大瓷碗装满,锅里还有不少。
苏芷寒又翻出一摞小瓷碗来,先舀了一碗送到蒋珍娘跟前:“阿娘,待会洗漱好了吃一碗。”
“另外些……我分开装,这些阿娘拿去给徐妈妈尝尝?上回您说天气干冷,徐妈妈嗓子不适,胃口不开,这炒红果正适合。”
苏芷寒动作麻利,一边把剩余的山楂果分成两大份,一份让蒋珍娘留着或是分于旁人尝尝,另一份打算拿到大厨房里分了用。
蒋珍娘闻言,走到桌案边来看,只见那白瓷碗里放着三四颗色泽红艳的山楂果,粘稠的粉色汤汁落在上头,又徐徐往两侧滴落。
酸甜的香味没有昨日炖煮时那般浓烈,变得淡淡的,如一根在鼻前撩动的羽毛,教人闻着便心痒痒。
蒋珍娘忍着心动,先去洗漱,诸事做完以后她才重新回到桌案前,捡起汤勺,舀起一颗,迫不及待地送入口中。
炖煮过的山楂绵软细腻,入口即化,汤汁和果肉在舌尖流淌,酸甜的味道刺激着味蕾,让人食欲大开。
蒋珍娘连吃三颗都不过瘾,后头早食还比平日多吃了个肉饼。
她把前两日做的棉鞋带上,又拎着食盒去上值。等到了三娘子院,她便先提着东西去了后梢间,徐妈妈便住在这里。
“徐妈妈,您在吗?”
“珍娘?进来吧。”随着屋里话语声起,蒋珍娘推门而入。
眼前屋子并不宽敞,一眼便能看到全景,一张挂着香色帐子的木床,边上几只箱笼和一张桌,桌上除去搁着铜镜、脂粉、澡豆和头油等物以外,还摆着两碟子糕点、一壶茶水和一支好烛。
另外,屋子角落里还摆着个炭盆,里面用的是上好的细碳,屋里点着没有火烧火燎的炭火味,倒是带着一股淡淡的花香。
要晓得屋里伺候的大丫鬟才能住得起四人一间,上下铺的屋子,至于院里伺候的二等三等丫鬟,要么回家里住,要么只能睡在大通铺。
而能单占一间屋子的,都是主子跟前备受宠信的管事妈妈。
蒋珍娘目光自然地落向靠在床榻上的徐妈妈,见她靠在榻上,神色恹恹,急忙询问道:“妈妈身体如何?可请大夫来瞧过?”
“放心吧,三娘子宽厚,已请大夫来看我过,只是入了秋冬常有的小病罢了。”
徐妈妈看着蒋珍娘手里提着的东西,笑容真切了些:“珍娘,我不都与你说了,你啊多攒些傍身钱才是,怎么又拿东西来?”
“不费几个钱,是我和我女儿孝敬您的。”蒋珍娘笑了笑,把棉鞋搁在一旁,先打开食盒,盛出一碗炒红果来:“寒姐儿听说您胃口不开,身体不舒服,特意熬了这个,要我送您尝尝。”
徐妈妈闻言,心里很是舒服。蒋珍娘的女儿在灶房里做活,哪能晓得自己生病不舒服,定是蒋珍娘在家里频频提起,才教那孩子记在心里。
到她这个位置,看重的便是心意。倒不是要全心全意为自己好的那种心意,而是愿意在自个儿身上花费心思的心意。
这回,徐妈妈不再是因三娘子的叮嘱而对蒋珍娘颇为上心,是真真把她记在心里。
别看记在心里这四字,能在三娘子身边当值,又有单个儿屋子住的管事妈妈,愿意讨好徐妈妈的人数不胜数,可能教她记在心里的,也就寥寥几人罢了。
徐妈妈笑眯眯地坐起身来,接过蒋珍娘递来的白瓷碗和汤勺。她仔细瞧了瞧色泽鲜亮,香味清甜的炒红果,笑眯眯的尝了口。
暖烘烘热乎乎的屋里,吃一口冰凉酸甜的炒红果,那滋味怪好的。
蒋珍娘又取出自己做的棉鞋,给徐妈妈瞧了瞧,那鞋面用绸子做的,绣着如意寿桃纹,里头是夹了棉的,甚是暖和。
徐妈妈起身试了试,尺寸也是刚刚好,看着也不显得脚胖,等走了几步,她更觉得脚底都快冒汗了,可见用料扎实,实属上心。
本就对蒋珍娘好感上升的徐妈妈,心里更高兴了,先把一碟子糕点送到蒋珍娘手里,又起身要去箱笼里翻布料给蒋珍娘。
“我的好妈妈,您快躺下吧,这些是我和女儿的一番心意,您给这些教我们怪不好意思的。”蒋珍娘见状,忙拦着徐妈妈,心里暗想自己就是想与徐妈妈拉近关系。
这送了炒红果和棉鞋,收了点心也就罢了,再收上一匹好布料,倒变成自己占便宜来了。
徐妈妈见她不要,也就没再去开箱笼,只叮嘱蒋珍娘不要怠懈,要好好做事,又教她叮嘱寒姐儿好好在大厨房里学手艺,莫要急着寻路子:“你家女儿比四姑娘要大上三岁,这岁数刚刚好。”
“待她在大厨房里学上三年手艺。”
“等四姑娘订下亲事,选人时岁数刚刚好。到时候你在娘子跟前有脸儿,寒姐儿去姑娘屋里也有底气,定有一番好前程。”
徐妈妈半是给蒋珍娘指路,半是记着三娘子的话。三娘子与大房二房关系都不太好,有意拿蒋珍娘当枪使,从中得点好处。
要是蒋珍娘和寒姐儿没本事,恐怕往后被大房二房所厌,又被三娘子抛到脑后,两者怕是日子难过。
要是两者有本事,又能进三房做事,三娘子多少也会看顾些,或是留下,又或是做四姑娘的陪房,都是条好出路。
徐妈妈看着蒋珍娘若有所思的模样,也没再多说,只教她早些去宠物房里,免得三娘子寻不到她。
正当蒋珍娘与徐妈妈说话时,苏芷寒也来到大厨房。她做足了吴妈妈刁难自己的准备,可等人来了,却发现吴妈妈没前日的傲慢跋扈,瞧着竟是面色苍白,眼底青黑,心神恍惚。
莫不是因着厨房事,一夜没睡好?苏芷寒撇了一眼吴妈妈,按着昨日从秋月口中打听来的做事习惯,吩咐吴妈妈去备菜。
她在旁边瞅着,原是怕吴妈妈阴奉阳违,没想到吴妈妈竟是老老实实的尽数做完,愣是没露出一丁点要与苏芷寒对着干的意思。
别说苏芷寒惊讶,章妈妈都好几回转身来看吴妈妈。而曹妈妈更是震惊,拉着曹大丫和映红念叨:“稀奇啊?吴婆子不会是吃错药了吧?”
她还想帮寒姐儿盯着些,没想到吴婆子竟是与往日完全不同,老实到让人匪夷所思。
那厢,秋月见状庆幸自家娘清醒,直接教自己送了礼使了钱。她放下心来,老老实实按着往日流程开始备菜。
而站在她身边的素兰悄悄蹙起眉梢,一边跟秋月一道做事,一边用眼角余光瞥着吴妈妈,不信吴妈妈会就此认输。
苏芷寒也很疑惑,却也知吴妈妈定然不自在。她看吴妈妈发呆归发呆,做事并不马虎以后,便收回目光,转而去检查了秋月和素兰手里的活计。
最后,她翻开账册细细查看,昨日曹妈妈与她说了,掌勺厨娘不但要管做菜,而且还要管对应的支出收入,全数都要列在册上,供府里查账用的。
苏芷寒前世便是开饭馆的,对这些了若指掌,再加上她此前常在市井奔波,对大小食材物价了若指掌。
因此她只看了几眼,便瞧出了猫腻来。且不说香料食材价格波动巨大,不能立刻辨别问题,光是厨房里用的木炭柴火之价便大有区别。
苏芷寒只装作不懂,看了几眼便把账册收好,另取新册子记录。若是吴妈妈真敢贪钱,想来也不是贪了全部,一部分也是上供给了许娘子,而她在大厨房里做事,免不了往后要与许娘子打交道。
把人得罪了,往后她如何做事?
苏芷寒收回心思,认认真真琢磨起往后的工作来。
她稍一规划,就发现作为三等丫鬟仆妇做吃食的掌勺厨娘,自己要做的活比以前少上许多。
粗使丫鬟仆妇们收入低,自是节省的人多,大半人都要在大厨房里用饭。饶是曹妈妈用一锅乱炖加烙饼糙米,每日三餐的工作量也不容小觑。
而三等丫鬟仆妇不但月钱和例赏翻倍,而且还比粗使们多了一笔月食钱,时常会选择和院里其余丫鬟仆妇点餐食打打牙祭,晚间也会回自家里吃饭。
每日来大厨房里用吃食的,满打满算也就三四十人。为了避免有人临时有事过来却没用上餐食,灶房里一般还会多做些,像吴妈妈过往便是做五十份的。
最重要的是虽然许娘子换了苏芷寒主事,但并未撤走原有的人手,有吴妈妈、秋月、素兰以及两个年岁小的粗使丫鬟帮忙做事,苏芷寒就是闲着也无甚问题。
换做其余人,说不得还真被这般的糖衣炮弹给砸中,乐得放手把事儿都交给吴妈妈等人,自己在旁清闲的同时摆摆管事的谱。
苏芷寒却不觉得事儿能这么简单,她琢磨了下,并未更改吴妈妈留下的各类规矩,照旧往下做。
非要说有点区别,便是往日曾过来问曹妈妈和苏芷寒要一碗菜尝尝的三等丫鬟们面露喜色,她们往前还得给钱教苏芷寒帮忙做菜,有时还会得吴妈妈白眼。
如今她们见轮到苏芷寒管饭食,吴妈妈成了副手,别说为吴妈妈抱不平,更是纷纷道贺。
还有人直接报起菜名,想教苏芷寒往后做来吃吃。
苏芷寒取了单子尽数记下,回头就此琢磨琢磨菜单。不过她话也说在前头,要是人报出的菜名价贵做不得,也不能怪她。
一帮三等丫鬟仆妇无所谓,纷纷笑着应是。她们好话一筐接着一筐,教旁边的素兰看得直皱眉,她们说的那些吴妈妈不爱做的菜,多是吴妈妈拿捏着,想要她们出钱才肯做,也就寒姐儿啥都不懂,被她们忽悠得团团转。
那些个菜,她与秋月也不会做。
而寒姐儿只会几道小食点心,原先在粗使灶头做的几道菜也都是乡野菜色。
教她说,别看说是寒姐儿管事,瞧她现在被吹得飘飘然的样儿,怕是没过几日便得求着吴妈妈帮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