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当吴妈妈忘了大厨房事,苦劝女儿回心转意之时,那厢秋月和素兰也面带愁容,分头离开大厨房。
现在除去吴妈妈以外,大厨房里最尴尬的便是她们二人。
秋月和素兰本是跟着吴妈妈学厨艺的,是正儿八经的厨娘后备役。
可如今,苏芷寒的异军突起教本跟着吴妈妈学厨艺的两人地位尤为尴尬。
要是两人天赋不错,又或是家里有门路,此刻定是寻家人相助,寻个别处学习厨艺。
只是两人之所以跟着只给三等丫鬟仆妇做吃食的吴妈妈,便是因为两人又没钱,也没权,天赋更是一般般。
秋月抹着泪儿,往家方向走,只觉得自己前途一片渺茫。她回家里诉苦两句,就被自家娘亲塞了酒水吃食,领着出门去:“你这丫头,说傻的时候又挺聪明,上回晓得私底下去寻曹大丫道歉。”
“可说你聪明,你又傻了。”
“上回的事儿都过去了,那事也是吴妈妈起的主意。”秋月她娘手里提着一份,教秋月拎着另外一份,准备领着女儿去寻曹妈妈:“我领你去,请曹妈妈帮忙到苏娘子跟前说两句好话,曹妈妈与苏娘子关系好,定然能教你安安稳稳过去的。”
“阿娘,倒也不用讨好寒姐儿吧。”秋月低下头,瞅了眼手里拿着的东西,又是欢喜又是心疼:“她又没啥本事,教不了我什么的,给她还不如省着给小妹……”
她爹娘都只是三等的仆妇打杂,家里攒下的银钱只够送一个人进院子做事。
在姐儿院里做事的小妹月钱多孝敬给管事了,每月拿不回几个,还得家里帮衬。
阿爹和阿娘与她说,等小妹升上三等二等,往后有了脸面,也好教她到小厨房里做事。
“你这丫头,你和你妹都是从娘肚子里出来的,我疼她,也疼你。”
秋月她娘撇了一眼傻乎乎的女儿,伸出手指戳着她的脑门:“人现在是掌勺厨娘了,你得尊重着,哪能开口闭口说人没本事的?”
“再说苏娘子真没本事,吴妈妈又不愿搭把手,这不刚好就是你出头的时候?”秋月她娘倒觉得是个好机会,年纪小的苏娘子总比人怪会算计的吴妈妈好忽悠。
她领着女儿一路寻到曹妈妈家,曹妈妈见着秋月母女两人到来,便晓得她们的心思。
曹妈妈并未刁难,只拎起酒水吃食,带着两人往蒋家走:“寒姐儿性好,不是那些刻薄小性记仇的人,想来不会苛待秋月的。”
“走走走,我领你们去。”
“怕什么……怕吴婆子瞅见秋月你?哎哎哎,不用怕,她忙着呢,回家以后屋子里就闹腾到现在。”
曹妈妈摆摆手,她刚回来时便听到吴妈妈在屋里嚎哭。
说句不好听的,那声音和丧钟似的,让她心惊肉跳的。
晓得的人晓得吴妈妈是丢了活计,不晓得的人还以为吴妈妈是丢了命呢。
曹妈妈吐槽几句吴妈妈,热情满满地把人领到蒋家院子,敲了敲门,往里唤道:“寒姐儿在不?”
坐在门口洗菜的王媳妇见曹妈妈领着人来寻苏芷寒,登时打起精神,用眼角余光撇着那边的动静。
片刻功夫,蒋家大门吱呀打开。
苏芷寒从里面探出身来:“曹妈妈寻我……秋月?还有这位是……”
秋月她娘脸上堆笑:“您就是苏娘子吧?真真是年少有为。我是秋月的娘,也姓蒋,说起来和蒋娘子还是同宗呢!”
蒋珍娘闻言,也走上前来。她瞥了一眼直往这边窥视的王媳妇,拉着苏芷寒侧身让开路来:“都站在外面做什么?到屋里来坐坐。”
随着一行人鱼贯进了蒋家屋子,王媳妇再也无法控制住自己的表情,手里拿着的菘菜呱唧一下,尽数掉进水盆里,溅起好大一片水花。
苏……娘……子
苏娘子?苏娘子!?
府里年岁小,加之无甚地位的粗使丫鬟,旁人多会直接称呼名字,或是称之做某姐儿。
等到粗使丫鬟晋升为三等和二等的丫鬟,又或是岁数年长些的,那粗使乃至隶属于她的仆妇婆子便会用娘子来称呼。
要是晋升为一等的大丫鬟,那府里上下仆妇婢女便会用某某姑娘来称呼。
因此在侯府里,不同的称呼代表了不同的地位。
王媳妇虽不认得秋月和素兰,但瞧着她们年岁都要比寒姐儿大上一点来看,正常也只要唤寒姐儿就可以,怎会唤苏娘子……
更何况,王媳妇还注意到三人手里拎着的酒水和吃食,分明是来给寒姐儿送礼的!
寒姐儿才几岁的姑娘?她不就是府里一个粗使丫鬟吗?怎么如今竟是有人给她送起礼来?
王媳妇的脑袋乱糟糟的,直到蒋家大门再次打开才反应过来。
她七手八脚地把菘菜堆在盆里,洗干净就往屋里抱去,同时也不忘竖起耳朵,试图听到些许话语。
王媳妇没听见任何对话,暗道可惜,低着头走进屋里。王大宝见状,小跑上前来:“娘,娘,今天吃什么。”
“吃菘菜猪肉汤。”
“又是菘菜猪肉汤……我想吃烤鸡!”王大宝噘着嘴,一屁股坐在地上,扯着嗓门就要嚎。
“你奶不在,嚎也没用。”
“等你奶奶拿回月钱,咱们就去买。”自打王婆子老老实实上工,而非日日偷闲回家看孙子,王媳妇终于能有管教儿子的机会,让王大宝不敢像过去那般骄纵。
她不理儿子的哭闹,只把陶罐里的散钱倒出来,数来数去也只有二十个铜子。
就这点钱,能买多少肉?
她家郎君上月只给家里五十个铜子,加上婆婆上月请了假,拿回家只有一百五十铜子……
两百铜子,要过一个月……
就算是三餐都拿府里的吃,也难熬得厉害。
这边王媳妇发愁日子难熬,那边蒋珍娘瞅着秋月和秋月她娘送来的东西欢喜。
虽是些酒水肉菜,价值不高,但意义却是不同。
饶是刚刚已晓得女儿荣升的事情,也挡不住蒋珍娘再次心里欢喜。她先把秋月娘给的两贯钱放匣子里,而后捡了一只烧鸡和二两酒,准备热上一热,再和女儿喝上一杯,庆祝庆祝。
这边蒋珍娘准备吃食,而苏芷寒也没闲着。她把下午去了核的山楂取出一部分,再清洗两遍后倒入陶锅内,往里加入粗盐、冰糖和饴糖,另外还加了用一颗酸得掉牙的蜜橘挤出的汁水。
先大火煮开,再转小火。
很快,酸酸甜甜的山楂香气从锅里氤氲而起,悄悄溜进母女俩的鼻尖。那酸津津的味儿,登时教两者食欲大开。
没多久,烧鸡的浓香也在室内溢散开来,毫不客气地侵占半个屋子,与酸甜的山楂香你来我往,誓不罢休。
待锅里的汤汁变得黏腻浓稠,那边重新烘烤的烧鸡和酒水也热好了。
蒋珍娘伸手一拧一撕,迅速扯下一只大鸡腿往女儿的手里递:“寒姐儿,快尝尝大鸡腿。”
苏芷寒关了火:“娘,等等。”
她拿了两块抹布搭在陶锅边缘,把滚烫的锅子送到冷冰冰的室外。
时下天气冷,每日早上起来苏芷寒都能见到花花草草上结起的薄霜,温度拿来给陶锅降温刚刚好,算得上是天然冰箱了。
紧接着苏芷寒合上大门,又钻进温暖的屋子,挤在蒋珍娘的身边,接过那只大鸡腿。
刚刚复烤好的大鸡腿滚烫滚烫的,一口下去外皮脆而不老,油而不腻,鸡肉更是汁水丰腴,咸香鲜甜。
苏芷寒三两下便啃完了个大鸡腿,而后又不顾蒋珍娘劝阻,直接喝了一盏子热酒。
那酒辛辣得很,吞下去的瞬间便如一团火焰在心头窜动,热气直往上蹿,教苏芷寒的脸颊迅速泛红,脑袋也晕乎乎的。
“哎……醉了?”
“我才没醉呢。”苏芷寒红着脸儿反驳,话音落下便打了个哈欠,眼眶里都挤出泪珠来。
“只有醉鬼才说自己没醉呢。”
蒋珍娘睨了一眼女儿,又给自己倒了一盏子热酒:“瞧瞧你的脸蛋,只喝了一盏,你就红成那样。”
这身子才十二三岁,往前还没喝过酒呢!苏芷寒不服气地瞪蒋珍娘,嘟着嘴抱怨道:“等我到十八……不!十六岁的时候,保准就能喝得比阿娘还多!”
“那咱们约好了。”
“等你十六岁时,咱们娘俩再一起比一比!”
“好。”苏芷寒不假思索地应了下来。她趴在桌案上,脑袋埋在胳膊里,嘴里咕哝着:“到时候……”
“到时候?”
“我们一定已搬去顶好的屋子里……”
“……”蒋珍娘托着脸,嘴角噙着笑,瞅着醉酒的女儿。苏芷寒咕哝着,声音越来越轻微:“全家人一起,喝酒。”
蒋珍娘瞧着张着小嘴,睡过去的女儿,哑然失笑。她把手里的东西放下,又把昏睡的女儿抱起,送到屋里的炕上。
她烧了热水,给女儿抹脸又洗脚,最后用被褥把苏芷寒裹得严严实实。
蒋珍娘坐在炕边上,瞅着女儿红彤彤的脸蛋,半响才轻叹了声:“全家啊……”
她的心头,刺痛了一下。
蒋珍娘摇了摇头,把那些愁事尽数抛到脑后。
教她说,如今的日子已是好到过去难以想象,蒋珍娘无甚渴望,也不要大房子,大院子,只要女儿与她都平平安安。
到三年后,到十年后,又或是几十年后母女俩能这般坐在一个屋里说话,那就是顶顶好的了。
蒋珍娘洗漱过后,也跟着歇下。
次日清晨,苏芷寒醒来时便觉得脑袋痛,她扶着脑袋直哼唧,心中暗暗叹气:亏她上辈子也是个喝酒好手,如今竟是个一杯倒!
话说,她昨儿个没说什么话吧?
苏芷寒顶着晕乎乎的脑袋,穿着袄子准备去外面洗漱。
直到推开门,她一脚踹在陶锅上,才想起昨日被遗弃在外面的吃食:“啊!我的山楂!”
再看一眼陶锅,苏芷寒更是心痛:“啊!我的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