曹妈妈心里一咯噔,登时变了脸色。她刚刚上前拆劝,为的就是把话题从苏芷寒会不会做,转移到吴妈妈偷学不成反而倒打一耙上。
可现在,许娘子的一句话又把事情拉回到最初。曹妈妈手心里渗出汗来,努力维持住表情,同时赶紧用眼神示意苏芷寒别犹豫,立马认错。
现在认错,这事儿也就过去了。
说到底寒姐儿又没开口让吴妈妈做,是吴妈妈自己脑子糊涂,非要去试一试才闹出的事端。
曹妈妈已想好了,按着许娘子的性子估摸也会罚寒姐儿五日……顶多半月的月钱,回头她私底下再把钱补贴给寒姐儿。
正当曹妈妈殷切期盼,吴妈妈怒目而视的时候,苏芷寒点了点头:“娘子,我的确晓得那方子,也能做出来。”
刹那间,大厨房里安静得只能听到柴火的噼啪声,还有那热水沸腾的咕咚声。
曹妈妈的表情瞬间凝固,悄悄拿眼瞅许娘子的神色。她见着许娘子板着脸儿,面上一点怒气都没,非但没高兴,心里还暗暗叫苦。
京城各大豪门士族,都好豢养来自天南地北的庖厨,因着赁金的节节攀升,所以被吸引来的好手数量也是个让人心惊的数字。
忠勇侯府,自然也没逃过这场攀比之风,最高时曾豢养过数十名庖厨,加上他们带来的徒弟仆佣者,那数字可以扩充到数百人。
另外还有三位娘子嫁入侯府时带来的陪房,里面的厨娘也不乏好手。
在这场极为激烈的竞争中,许厨娘笑到最后。虽说时下府里还有专精做馒头的、专精做索饼的、专精做鱼的……但席面置办,每日的吃食准备尽数被许娘子把控。
就比如苏芷寒给三姑娘做了茶糕,可除非三姑娘又或是其他姑娘点名,否则茶糕并不会出现在任何主子的案头,更不用说在主子跟前露露脸。
曹妈妈会与吴妈妈顶嘴,会不搭理章妈妈,可面对许娘子交代下来的事,却是半点反抗的余地都没。
曹妈妈扯出腰间的汗巾子,抹了抹额头冒出的汗,犹豫了又犹豫。
按理说这事儿到这个地步,她也没那个必要出头了,可想着寒姐儿是为大丫才扯谎的,曹妈妈心里又过不了那道坎。
她咬了咬牙,还是上前一步,拦在苏芷寒的跟前。曹妈妈板起脸来,声色俱厉:“你这丫头,此刻还在许娘子跟前充什么厉害?还不赶紧把来龙去脉交代了。”
倒是没精打采的吴妈妈来了精神,重新抖擞起来:“许娘子,您看看……”
许娘子:“闭嘴。”
吴妈妈和曹妈妈登时不敢再开口,一人幸灾乐祸,另一边焦急担忧,而大厨房里其余人也是心不在焉,纷纷偷偷往这边打量着。
“寒姐儿这回的麻烦大了。”秋月瞧着前头的景象,与挤在一块的素兰说悄悄话。
就许娘子那眼里见不得一粒砂砾的性儿,难保就让苏芷寒离开大厨房了。秋月想到这里,竟是隐约有些欢喜起来:“等她出了大厨房,可就没这般得意的日子咯。”
“你嫉妒她做什么?”素兰撇了一眼秋月,“好歹因着她,咱们这些日子才得以上手做了回菜呢。”
她们进大厨房来,都是想要学手艺的,家里没少送吴妈妈银钱。
可吴妈妈收归收,东西却是霸得紧,根本不让她们碰上一碰,几年下来连点皮毛都没学到。
还是上回曹妈妈开了口教寒姐儿搭把手做事以后,吴妈妈怕人说闲话,也教她们两个上手试试。
虽说只是简简单单的小菜,但比起以前也好得多。素兰想到这里,反而担忧起来:“我觉得寒姐儿在,也挺好的,起码咱们都多了点机会。”
“你这话说的……我,我就是说几句酸话嘛。”秋月脸红了,素兰这番话倒显得自己小家子气,其实上回吴妈妈让她做那事以后,她也背着吴妈妈,私底下给曹大丫道了歉。
只不过,瞧着刚刚进大厨房没多久的寒姐儿又能上厨,又得众人夸赞,还拿了赏,再看看几年都没混出头,回家还要被爹娘抱怨没出息的自己,心里总不是滋味。
秋月和素兰悄声说了两句,又恐被许娘子或是吴妈妈注意到,很快紧紧闭上嘴,竖着耳朵继续偷听。
那边,许娘子早已从几人话语和曹妈妈的反应中知道事情缘由,她本来就不太待见苏芷寒,如今更是不待见了。
见苏芷寒还梗着脖子,她冷着脸道:“寒姐儿,你确定你会做?”
不等苏芷寒回答,许娘子接着往下说道:“若是你做出来,我就许你拿三等厨娘的月钱,往后三等丫鬟的吃食便交给你做。”
吴妈妈先是一愣,而后瞪圆了眼,给三等仆役做吃食乃是她的活计。
可想着苏芷寒也做不出那玩意,吴妈妈又将嘴里的话吞回肚里,改口道:“许娘子,要是她做不出来呢?”
“要是寒姐儿你做不出来……”
“往后你也不必再到大厨房来了,重新回去洒扫罢。”
说是回去洒扫,可大厨房里谁不知道走了的杨柳便是拿了苏芷寒以前的活计。
苏芷寒又不是家生子,府里买来哪里能让她闲着。这换了两回的地儿都不能去,下回只能去更差的地方。
许娘子说罢,又看向苏芷寒:“你是会做,还是不会做?若是你现在说你不会,我便罚你一月的月钱,这事便到此结束。”
“许娘子……”
“许娘子??”
曹妈妈和吴妈妈一前一后,齐齐开口,只是话气截然相反。前者是庆幸,而后者却是遗憾。
吴妈妈原以为能借着许娘子的手将苏芷寒赶出去,见许娘子无动于衷,眼刀子不断往苏芷寒身上丢,只望这丫头能脑子糊涂,说一句??
“许娘子,那我就做给您尝尝罢。”
苏芷寒的话语一出,吴妈妈惊得眼珠子都快从眼眶里弹出来了,随后险些笑出声来。
“你这丫头,咋,咋……”曹妈妈则口中泛涩,只恨自己慢了一拍没能拉住苏芷寒。
这下好了,一切都晚了!
曹妈妈心生后悔,没了说话的力气,她想着过得舒畅的这几日,想着与郎君琢磨的事儿,犹如个泄了气的皮球,登时没了精神气。
苏芷寒未管周遭人的反应,又补充道:“只是那豆腐不是日日有的,我与人去拿,约莫要三日才有。”
许娘子挑起眉梢,深深看了一眼苏芷寒。她原以为苏芷寒是个好脸面,不愿露怯的,这才硬咬着不肯承认错误。
可现在瞧着,她似有把握?
许娘子看了一眼苏芷寒,开了口:“既然如此,我便给你三日时间,三日后你交不出东西,无论谁给你说情,我都要把你赶出去!”
原本听到三日,便打起上门讨饶的曹妈妈又低下了头,等许娘子离开后也没与苏芷寒说话。
等到晚间,她拉着曹大丫登门道歉,手里还提着两匹细布、两壶酒水和一只鸡。
“曹妈妈,您这是做什么?”
“蒋娘子,一切的一切都是大丫的错,你千万别怪寒姐儿……”曹妈妈瞧见蒋珍娘,瞬间红了眼眶。
她抽出汗巾子抹着泪,直把东西往蒋珍娘手里塞:“往后有要我帮忙的地方,您尽管说,我一定会帮忙的!”
“曹妈妈?”蒋珍娘一脸懵,不由地回头去看苏芷寒。
苏芷寒晓得是今日大厨房里发生的事,又是好气又是好笑。她伸手扶起曹妈妈,笑道:“我之前不就说了,我没说谎的。”
“真有那能吃的坏豆腐。”
“就是那个坏,和吴妈妈理解的坏不太一样,得要几日准备才是。”
苏芷寒好说歹说,才让曹妈妈勉强相信她能拿出这物来。
而后两日,她准备‘坏豆腐’的同时也没忘记去小红家一趟。
这回见着苏芷寒的陈奶奶,态度愈发热情,欢欢喜喜地开了门,请苏芷寒到屋里坐。
她早就盼着苏芷寒来,早早使着孙女一道把屋子整理得干干净净。等苏芷寒坐下,她又泡了一盏茶送来:“这茶叶是咱们去乡里打听时,从乡亲手里买来的,说是山上摘的野茶。我不懂茶,但闻着味儿好闻,还请苏娘子瞧瞧。”
苏芷寒尝了口,反应淡淡。
当下茶叶市场都被朝廷垄断,想要买茶便得去官府旗下的茶店里购置,各种茶饼茶团数不胜数。
当然,最好的还得是上供于圣人的龙茶。
作为鼎盛豪门的忠勇侯府,凡是说得上名头的茶叶,库房里都能取出来。比如苏芷寒初次做茶糕,还用的是三十文一斤的下等散茶,后头被三姑娘点名做茶糕时,便用上了中等茶叶研磨的茶粉。
光是做茶糕的那些,一饼便是四十贯。
苏芷寒当时已是震惊,而灶房里妈妈们告诉她屋里主子们用的是上等茶叶,一胯便要百贯钱。
一胯,唯有火柴盒之量,算一算直接用来泡茶也仅仅能用几回。
“可是不好喝?”
“茶叶本身其实不错,可惜处理的人手法有些糙了。”
苏芷寒瞧陈奶奶面色紧张,缓声解释道:“若是留着自家用,还是不错的,你若是想赚些小钱,与他们收来,在市面上大约能卖四五十文一斤。”
陈奶奶听苏芷寒可惜,正在懊恼不该听那乡里人的话,当好茶给苏娘子尝,等听到能卖四五十文一斤,先是一喜,而后愣了愣。
对于家里只用十七文一斤散茶的她来说,四五十文一斤的已是上好的茶叶,倒是忘了侯府那般的门第,哪会用这般的茶。
陈奶奶心里又是懊恼,又是欢喜,懊恼的是自己的马屁拍在马腿上,欢喜的是苏娘子真真不是骗人的,的确是侯府厨房里的人。
苏芷寒尝了口便放下茶盏,便让拘谨的小红上前,询问关于李大伯的事情来。
小红早藏了一肚子的话,急急说出口来:“虽然李大伯说是自己摔伤的,但我瞧着像是被人打的。”
“后来奶奶与我去乡间集市上走了一圈,与人打听了一番,果然李大伯是被人打的!”
“据说殴打李大伯之人,也是在城里卖豆腐的。他们瞧李大伯生意好,回回都能卖光,故意碰瓷然后打伤他的。”
小红说到这里,气愤得很:“苏娘子您猜猜那人是谁?”
“……莫不是那骗人的老汉?”
“没错!”小红重重点头,继续往下说道:“与此说是周老汉,不如说是那老汉的儿子才是罪魁祸首。”
“他们家名声好差,当地人人都知道,说是做得不好,还缺斤少两,偏生有个兄弟在府衙里当捕头,此次都帮他们逃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