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无心法师

作者:尼罗 | 分类:悬疑 | 字数:0

第205章 天涯陌路

书名:无心法师 作者:尼罗 字数:0 更新时间:01-09 07:04

苏桃走进阅览室,在一份人民日报的掩护下打开了信封。抽出信纸平铺到报纸上,她大模大样的低头看,神情姿态都十分自然,任谁也瞧不出她是在守着报纸阅读私货。

慢吞吞的把信读完了一遍,苏桃抬起头望向前方愣了愣。说老实话,她没读懂。

无心的字,每一个她都认识,可是长篇大论的连成行组成段之后,却成了一片模模糊糊的陌生面孔。在信纸上,他说他要走了。

他走,一个人走,要和她走成天涯陌路,她过她的阳关道,他过他的独木桥。为什么要走因为现在她有着落有前途了,离了他也能活好了,他放心了。

她可怜,小小年纪已经受过了无数的罪,没有家,没有亲人,没有依靠。所以军校还是要上的,不容易上都要争取上。他走了,她得学着自己活了。

苏桃在阅览室呆坐了许久,直到阅览室将要关门了,她才梦游似的回了宿舍。慢慢坐到下铺床上,她听见自己年轻的关节瞬间上了千年的锈,随着动作吱嘎作响。站不动了,也坐不动了,她上不着天下不着地的僵在了时间洪流之中。无心走了无心真走了无心怎么能走不是都说好了吗不是都约定了吗他又反悔了

她没哭,也没闹。低头看自己搭在大腿上的双手,手指蜷曲,指甲青紫。她的血全壅在了心口,四肢百骸都冷硬了。扶着床栏缓缓站起身,她拖着两条腿往外走。有人问她:“苏平平,你还不洗漱快熄灯啦”

她听见自己说了一句什么,嗡嗡隆隆的不知道是声高还是声低,但应该是很合理的答案,因为对方立刻闪身为她让出了路。她推门进了走廊,向左望又向右望。长长的走廊里走着那么多的兵,走廊两边的宿舍里又坐着卧着那么多的兵。她难以置信的抱住双臂,忽然要被自己满心的疑惑逼疯了:自己怎么会落到了这么一个陌生的人窝子里来这些人都和她有什么关系眼前浮现出了一片盛开着波斯菊的废墟,阳光由明转暗,波斯菊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片温暖的火塘。长白山的夜风卷着雪花掠地而过,她躺在兽皮褥子上,一边是火,一边是无心。

那些地方才是她的家,她想回家。一定是什么地方出了差错,她咬着嘴唇往前走,一边走一边在心里苦苦哀求:“老天爷,到底是哪里错了你告诉我,我改”

在渐渐寂静下来的卫生间里,苏桃进了最里面的格子。稳稳当当的蹲好了,她掏出信,从头到尾的又读了一遍。

然后她捋起袖口,一口咬住了自己的手臂。疼痛让她保留了些许清醒,她想无心也许不会真走他对自己那么亲那么好,怎么会说走就走他也许是藏起来了,藏到暗处不露面,他还以为他这样做是为自己好呢对,肯定是藏起来了,藏到哪里去了不好说,他总像是无所不能。哈尔滨这么大,天气又暖和了,能让他对付着生活的地方可是太多了。

苏桃松了口,脑子里浮现出了一张路线图。和无心一起流浪了小半年,她知道自己应该先去哪里后去哪里。折好信站起身,她若无其事的回了宿舍,衣袖垂下去,遮住了她小臂上的深刻齿痕。

凌晨时分,宿舍里的女兵发现苏平平不见了。苏平平的被窝里鼓起了一个人形,掀开被子一看,原来里面放了个小铺盖卷。

全连队的人都因此起了个绝早。而在上午八九点钟,逃兵苏平平在火车站落了网。

领导们挠了头,不知道怎么处置她才合适。她是田首长送来的孩子,怎么处置都是要打田首长的脸。直眉瞪眼的打电话去问田首长的意思,似乎也嫌冒昧。无可奈何之下,领导们联系到了田兴邦。田兴邦终于得到了英雄救美的机会,当即大包大揽的把苏桃罩到了自己的羽翼之下。在禁闭室里单独见了苏桃,他一团和气的问道:“平,你为什么要逃呢是不是遇到了什么困难有了困难可以和哥说嘛,哥一定会帮助你的。”

苏桃端端正正的坐在一把椅子上,一张脸白中透灰,眼皮耷拉下去,眼尾挑出老长。老气横秋的开了口,她告诉田兴邦:“我对象跑了,我是想去找他。”

田兴邦把嘴一张:“你有对象啊”

苏桃一点头,人成了木雕泥塑,脸上皮肉纹丝不动:“有。”

田兴邦又问:“他跑了”

苏桃继续点头:“嗯,跑了。”

田兴邦双手插兜,不知道自己是该哭还是该笑:“跑了平啊,他跑就跑了吧。你年纪还小,将来还会还会你知道哥的意思吧”

苏桃冷静的回答:“知道。”

事情并没有闹大,被领导消化在了连队内部。苏桃被关了禁闭,静静的坐在禁闭室里,她把自己这十几年的人生从头到尾细细回想。小屋子里安静得让正常人发疯,然而她却怡然。她不喜欢人,不见人的禁闭生活,其实正合她意。

抱着膝盖坐在角落里,她始终感觉无心并未走远,甚至在将来的某一天,他还会再回来,回来看她是不是真上了军校,是不是真像他在信里嘱咐的那样成家立业,是不是真活成了个体体面面的军队干部一定是这样的,他对她那么好,怎么可能一走了之,不再惦念

这个念头越来越强烈了,她终于信以为真。怨恨随之而生,她想无心真狠,真自以为是。他凭什么要这样摆布指点自己的人生

十七岁的苏桃暗暗的下了决心。她要等待无心回来,无论是一年十年还是一百年,她都要等。她要用事实向无心证明,证明他一厢情愿的离去有多错多失败

在苏桃蹲禁闭之时,无心已经在齐齐哈尔下了火车。

他背着背包,挎着书包,怀里抱着大猫头鹰。下火车后没往远走,他站在告示板前看了一遍列车时刻表,然后挤到售票处,买了一张前往海拉尔的火车票。

此刻正是上午八九点钟,距离车票上的开车时间还有七八个小时。无心出了火车站,想要找个小馆子吃碗热汤面。不料在站前熙熙攘攘的人群中,他猛的被人一把抓住了后衣领。连忙回头向后一看,他和小丁猫打了照面。

距离他们上次相见,已经过了将近一年的光阴。小丁猫的娃娃脸上笼罩着一层沧桑而又油滑的笑意,看起来又老又小的,让人摸不清他的年纪。无心万没想到自己还会再次遇见他,不由得问道:“你不是要逃吗逃了一年还没成功”

小丁猫把手指竖到唇边,“嘘”了一声,又问:“苏桃呢”

这个问题让无心又伤心又自傲的笑了一下:“她当兵去了。”

小丁猫艳羡的睁大了眼睛:“这么好”

无心以一种父亲的心态,忍不住要捕风捉影的吹嘘几句:“将来她还会进军校她叔叔是大首长,已经替她把路都铺好了。”

小丁猫上下打量着无心:“她叔叔这么厉害,怎么没顺便提拔提拔你”

无心被他问住了。抱着大猫头鹰顿了顿,他低声答道:“因为我不想。”

小丁猫穿着一身堪用军装,宽宽大大的极不合身,让无心又想起了苏桃。苏桃以后再不必穿这些破衣烂衫了,刚十七岁,美的日子在后头呢,自己总算是没太耽误她的好年华。

小丁猫又问:“有钱吗有钱就请我吃顿饭。”

无心做了个深呼吸,然后答道:“好,我请你”

小丁猫听闻此言,当即握着拳头一伸脖子,爆发似的大吼一声:“顾基”

远方遥遥的有了回答,顾基抱着一只大网兜穿越人海,飞快的挤到了小丁猫面前。无心和小丁猫一起扭头看他,只见他的大网兜里装满了成卷的卫生纸。

无心不明就里,小丁猫也愣了:“你买这么多卫生纸干什么”

顾基气喘吁吁一头大汗:“给你路上用。你不是嫌报纸太硬吗”

小丁猫抬手扶额:“哎呀妈呀”

随即他抬头怒视了顾基:“我一路上也用不了这么多啊”

顾基手足无措的搂着大网兜,倒也十分有理:“慢慢用呗,这卫生纸质量可好了,又软又结实。”

小丁猫和他谈不下去了,转向无心一笑:“走,咱们找饭店去。有日子没见故人了,我还真想和你聊聊。”

话音落下,他一马当先的开了路。无心和顾基紧随其后,一人捧着猫头鹰,一人捧着卫生纸,黑白双煞似的跟住了小丁猫。

在一家小馆子里,三个人围着一张油渍麻花的小桌子坐住了。小丁猫叼上香烟,直接点了三个油重肉多的炒菜,又要了两瓶啤酒。忽然对着顾基一拍桌子,他一脸嫌恶的斥道:“把你那卫生纸给我放下”

顾基吓了一跳,立刻弯腰去放网兜;无心不劳小丁猫出声,很自觉的也让大猫头鹰蹲上了自己的大腿。大猫头鹰睡得双眼朦胧,一只尖嘴勾上桌面,也是无知无觉。

小丁猫对于野物没有兴趣,手指夹着香烟深吸一口,他对无心轻声说道:“我这回是真要走了。为了这一走,我们准备了大半年。”

无心也把嗓门压到了最低:“还是去南边吗”

小丁猫一点头:“南边一是有机会,二是我没去过。就算去了之后事业不成,开开眼界也是好的。现在好时候已经过去了,我们这帮让人当枪使的傻逼没了用处,除了上山下乡卖苦力之外,再没其它前途了。”

无心想了想,又问:“户口什么的你也都不要了”

小丁猫嗤之以鼻:“我要它还有什么用为了每个月那点儿吃不饱饿不死的粮食没意思”然后他看了看无心的打扮:“你呢你上哪儿去”

无心摸了摸大猫头鹰的脑袋:“我我找个地方过日子去。”

小丁猫热情的建议:“你往西北走,西北地方大,容易混饭吃。”

无心摇了摇头:“不必。我往深山老林里一钻,也是一样的。”

小丁猫思索了一番,末了表示同意:“是,你和我们不是一个品种。你的日子更好过。”

炒菜出了锅,顾基起身走去通往厨房的小窗口,把三个炒菜依次端到了桌上,又用牙齿咬开了啤酒瓶盖。小丁猫抄起一瓶仰头咕咚咕咚灌了一气,末了抬手一抹嘴,低头打了个响嗝。很痛快的又长吁了一口气,他出了一会儿神,突然冷笑了一声。

“你真不跟我走”他问无心。

无心心不在焉的吃着炒肉,只是摇头。

小丁猫又问:“再加个菜行不行”

无心点了头小丁猫虽然不讨人爱,可毕竟是个活人。他不知道过了今天,自己又要孤独多久。加个菜就加个菜吧,反正他以后要钱也没什么用处了。

小丁猫和顾基像吃大户似的,闷头大嚼不止,是要一顿吃出一天的量,最后又要了几个杂合面馒头,把盘子里的油汤蹭了个干干净净。无心默默的看着他们连吃带喝,脑海县的电影。

中午时分,小丁猫和顾基背着行李抱着卫生纸,鬼头鬼脑的走了。他们要赶南下的火车,去走出一条新的人生道路。无心望着他们的背影消失在检票口,忽然感觉他们两个都是浪漫派,为了一个虚无缥缈的目标,兴致勃勃的说走就走了。

在候车室坐了半个下午,他什么也没想。及至将要检票进站了,他被检票员拦在了外面:“哎你怎么上车还带了只鹰这是鹰还是雕”

对面的检票员见多识广:“是夜猫子。”

无心抱着大猫头鹰不松手:“你看他们还带活鸡活鸭了呢都是鸟,我为什么不能带”

检票员不耐烦的立起眉毛:“谁知道你这玩意儿伤不伤人啊你赶紧把它处理了,反正带它上车就不行”

无心被检票员搡到了一旁。臊眉耷眼的转身离去,片刻之后他回来了,臂弯中坐了个懒洋洋的小男孩。小男孩缩成小小的一团,一看就是要免票的。这回没人拦他了,他急匆匆的挤上火车。找到座位坐下了,对面的老太太笑道:“嗬这小爷俩儿也太像了”

小男孩搂着无心的脖子,睡得呼哧呼哧,脚上没穿鞋,脚趾头蜷缩着蹬在无心的腿上。无心对着老太太笑了笑,无话可说。

无心下了火车改乘汽车,又搭了一段马车。最后凭着两只脚翻山越岭,他回家了。

穿过一片遮天蔽日的林子,他越走地势越高。恢复了原形的大猫头鹰在树梢之间盘旋飞舞,忽然猛的打了个冷战,他感觉自己像是进入了一个异世界。看看周遭环境,还是普通的山林,然而作为一只上百岁的妖精,他嗅到了一股子浓郁的阴寒邪气。没想到世上还有这样的地方,简直就是鬼神精怪的乐园。

无心继续走,走了整整一天。末了在一片斜坡上停了脚步,他弯腰搬开一块生满青苔的大石头。猫头鹰听到一阵刺耳声音,正是无心拉开了嵌在地下的一扇小铁门。小铁门已经锈蚀的不成样子了,然而依旧坚固。铁门一开,露出了个小小的幽黑洞口。无心把身上的大包小裹扔到地面,然后大头朝下的钻进洞里去了。

地堡里还是老样子,处处都是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墙壁上用油漆画着的日本字依然清晰。无心靠墙坐了,双手搭在膝盖上。仰起头闭了眼睛,他开口问道:“白琉璃,我们在外面走了两年,这两年里,你玩得高不高兴”

白琉璃在他面前也坐下了,影子清晰至极,几乎像是真人:“开始很高兴,中间也很高兴,最后不高兴。”

无心沉默良久,末了答道:“我也不高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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