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在做什么?”
裴念对沈季螭的做法感到十分诧异。
哪怕是为了脱困,也不应该这般毅然决然地舍掉一身强悍的异能。
沈季螭并不答话,疲惫苍白的脸上挂着一丝自得的笑意,转身往外走去。
他脚步踉跄,身形显得很落魄,可又很平静。
裴念想要追上去,又不放心顾经年,先是回身扶住他。
“追。”顾经年道。
两人犹豫的这一会儿功夫,沈季螭已经走远了。
顾经年比沈季螭更虚弱,拖着脚步追了一小段路,走到了身上光束的尽头,他被勒得紧紧的,寸步难行。
裴念搀扶着他,也停了下来。
那边,沈季螭走得更远,几乎消失在他们视线范围内。
“你先追。”顾经年喃喃,“我们得让这炼炉停下来。”
“那你怎么办?”
“只有停下炉子才能救我。”
裴念也知确实如此,道:“你一定要撑住。”
说罢,她松开手,再回看了顾经年一眼,向沈季螭的方向追了过去。
悲念一走,顾经年便倒在炉底。
他感到身上的光束不停地从他血液中汲取着精魄,使他意识昏沉,越来越无力。
跌下的一刻,他的皮肤显得十分脆弱,碎落下了一块,化为齑粉,皮肤下却没有血肉,里面呈现出一种干裂的、如沙化一般的状态。
他没有告诉裴念他其实已经无力支撑了,此时倦意涌上来,眼皮似有千钧沉重,他终于忍不住闭上眼。
裴念追出了一段距离,想要回头看顾经年一眼,才要转头,余光却瞥见沈季螭正在炉壁上攀爬。
从远处看,那炉壁光滑平整,没有可以着手攀援之处,可若走近了,便能看到它上面凝结着许多黑色的残渣,像是使用了很多年的锅,满是锅灰。
手捉在那些灰烬上,很容易就扒下许多灰尘,脚踩上去也很容易松动。
偏是沈季螭真就一点点爬上了炉壁,终于爬到了上方的洞口处。
此时还是不停有异兽被吸入炉中,带着烈烈的风以及嘶吼声,沈季螭回过头看了一眼,毫不犹豫跃了出去。
裴念跑到炉壁下,那些飘飘洒洒的灰尘落了她满头。
她眼看着沈季螭跃出炉子,心中不由浮起了疑惑,心想,也许沈季螭做这一切,真的只是为了脱困。
若沈季螭并不知道如何停止这个炼炉,那追过去也毫无意义。
到时一无所获,而顾经年万一已经化成灰了……想到此处,裴念心里像是被扎了一下般刺疼。
她想要回去找顾经年,或是不顾一切地带他从居塞城逃脱,或是一起死,总好过在此时分别。
心乱如麻之际,裴念却还保留着一丝冷静。
“不对。”
她喃喃自语了一句。
有一件事她很确定,沈季螭不可能为了脱身而自废武功。
顾经年并非言而无信之人,既然答应了会放沈季螭,那至少还有一搏的可能,而且,保留异能远比放弃异能更容易脱身。
沈季螭今日这么做,必然是还有别的图谋,现在是唯一能拿下他问清楚的时机。
一旦想通此节,裴念抛除杂念,往炉壁上攀爬起来。
她身体更轻更灵活,爬的速度更快。
“咔。”
沈季螭从炉壁跃下,摔在冷冰的岩石上,一只脚发出脆响,径直断了。
他痛得面容扭曲,就地一滚,滚进了地面的断裂之处,摔在一地发光的聚灵石上,闭上眼。
只过了一会儿,他便坚持站了起来,一瘸一拐地往石台的方向走去。
石台还在不停地倾倒,带着脚下的岩石断裂,光刃扬起,偏是沈季螭走在这混沌的场景下不慌不乱,像是走在一场盛大的表演中。
“侯……侯爷。”
前方忽然响起了微弱的呼唤声,带着些痛苦的呻吟。
沈季螭目光看去,见到了荀言。
荀言从石台上摔下来,摔得七扭八歪,正躺在一个岩石断裂中感受下方聚灵玉的灵气。
“小老儿没有辜负侯爷的期许。”荀言声音虽小,语气却有些兴奋,道:“时隔十余年,小老儿终于又开启炼台了。”
“你做的很好。”
沈季螭走过去,拾起落在荀言身边的柺杖,拄着柺杖就继续往前走,不为荀言有片刻停留,不慰问他的伤势、不关心他的生死。
石台倾倒,那本就陡峭的台阶显得愈发难以攀登。
沈季螭手脚并用地爬,爬到一半,回头看了一眼,远远看到了裴念还在追来。
他并不理会,坚定地攀上石台。
石台上红色的雾气还在萦绕,四根柱子上的神兽已越来越大,不停发出嘶吼。
石台中央处,血池已经被浸满了,站在池中的魏婵却还是精神奕奕,脸上带着兴奋之色。
沈季螭缓步走过去,拐杖点在地上,发出笃笃之声。
“你?”
魏婵听到动静,抬起头来,见是沈季螭来,先是诧异,再是防备,之后,她眼神中透出些疯狂之色。
不等沈季螭走近,魏婵便叫嚣道:“你来得晚了,阻止不了我了。”
“是吗?”
沈季螭声音虚弱低沉,听起来确实不如魏婵有气势。
魏婵抬起手,那漫天散落的点点星光便因她的动作而凝聚起来,形成一道光墙,挡在了她与沈季螭之间。
只是她刚刚才会这个能力,动作很笨拙,因此那光墙很矮、很薄。
沈季螭根本不理会光墙,绕过它,走向了那最后一根立柱。
那立柱上雕刻的是一只狴犴,与开平司镇抚堂上的石雕有些相似,虎背熊腰、四肢粗短,头顶有龙角,身后有龙尾。
沈季螭拿出匕首在手掌上一划。
血淋在狴犴石雕上,那薄薄的石壳褪去,它鼻孔张合,发出雷鸣,嘴边的虎毛张扬开来,身上的龙鳞发出闪闪亮光。
狴犴已醒,沈季螭却还在用力握紧手掌,继续用血喂养,于是它迅速变大。
原本倾颓的石台止住了倒势,渐渐地,开始重新归为竖直。
沈季螭这才收回了手。
他走向了血池。
“你在做什么?”魏婵问道,隐隐有些不安。
两根石刺已经被她站了,炼炉所炼化的精气都会被她吸收,如此,沈季螭为何要帮忙?
魏婵想不明白这点,觉得沈季螭一定是要抢占她现在的这个位置。
她愈发戒备,不停地施展她刚学会的异能,试图以一道道光墙去拦沈季螭,可不管她如何做,沈季螭还是走到了血池边。
“你别过来!”魏婵喝道:“本公主命令你不许再上前一步!”
沈季螭还真停步了。
好像他这个大瑞国的忠臣依旧听从瑞国公主的命令。
他转身,背对着魏婵,在血池边跪下,抬起双手,作焚香祷告之状,嘴里念念有词。
魏婵问道:“你在做什么?”
虽然疑惑,她至少放下心来,只要沈季螭不打断她,今日她就要顺利炼化出强大的异能了。
忽然,有低沉而神秘的声音响起,响彻了整个山谷。
“何人进献?!”
闻言,沈季螭拜倒,朗声应道:“沈季螭拜见鲧功!”
“无名小卒,我不知你。”
沈季螭名震中州,竟被称为无名小卒,他没有丝毫的不认可,恭声道:“小子愿为阁下鞍前马后。”
魏婵环顾四看,没有看到有人出现,不免十分疑惑,想着那所谓的鲧功到底在哪。
她感到整个石台在往上方飘,同时,感到身体里血流出去的速度开始变快,而那些飘散着的红雾也不再进入她的足底。
却听那神秘的声音再次响起。
“很好,我很满意你的贡品。”
沈季螭遂应道:“能让阁下满意,是小子的荣幸。”
说着,他似乎有个稍稍回头的动作,看向魏婵。
魏婵感受到了沈季螭的目光,心头一震,强烈的恐惧感开始泛上来。
她有一个可怕想法——那所谓“贡品”指的莫非是自己?
自己所站这个位置,也许并非是用于汲取炼炉之力。
而是一个祭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