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冷的恐惧在墨九霄肺腑间凝结,比肆虐的冰火剧毒更甚。那枚悬浮于幽蓝光幕边缘的哑光黑熔渣,如同深渊之眼,无声地播撒着毁灭的星图。暗红的光点尘埃,象征着庞大的入侵舰队,其锋锐的爪牙已然触碰到太阳系边疆的陨石带轮廓。死寂的压迫感弥漫在粘稠的时空夹缝中,几乎要将他残存的意志碾碎。
不能留在这里。
这念头如同垂死挣扎的火星,微弱却尖锐。留在这片龙骨残骸上,只会成为漂浮在时空夹缝中的一具枯骨,眼睁睁看着那熔渣继续传递坐标,看着那片暗红阴影最终吞噬他所知的星空。即使外面是血肉磨坊般的战场,是魔女秽质弥漫的死地,也总好过在这里等待终结。
肺腑间的剧毒随着决心的升起而翻搅,每一次呼吸都牵扯着撕裂的痛。他挣扎着,将全身重量压在那段流淌着第八窍密文的冰冷龙骨上,试图撑起身体。骨骼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肌肉因剧毒和之前的冲击而剧烈颤抖。他咬紧牙关,口腔里弥漫开铁锈般的血腥味,视线因剧痛和毒性的侵蚀而阵阵发黑。他几乎是贴着龙骨粗糙冰冷的表面,一寸寸向上挪动,朝着那片依旧在缓慢翻涌的幽蓝星门光幕。
距离在缓慢缩短。每一次挪动,都像是在粘稠的胶水中跋涉,时空流体的阻力巨大,冰冷的金属腥气和星尘焦糊味塞满鼻腔。他死死盯着那片光幕,那是唯一的出口,唯一的、通往残酷现实的生路。终于,他的指尖触碰到了光幕的边缘。
没有想象中的灼热或冰冷,只有一种难以言喻的、被无形之物包裹的滞涩感。他深吸一口气,压下喉咙里翻涌的血腥,用尽最后的气力,猛地向前一扑!
粘稠的阻力瞬间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剧烈的、天旋地转的剥离感。仿佛整个人被强行从一团湿冷的棉絮中扯出,抛向未知的虚空。视野被混乱的光影和尖锐的耳鸣充斥,身体像是被无形的力量撕扯、重组。下坠感骤然降临,这一次是真实的、带着呼啸风声的坠落!
砰!
沉重的撞击感从后背传来,紧接着是坚硬地面撞击骨骼的钝痛。肺腑间的剧毒被这一摔彻底引爆,他蜷缩在地,剧烈地咳嗽起来,暗紫色的淤血混着冰寒的气息喷溅在身下冰冷粘腻的地面上。刺鼻的、浓烈到令人作呕的血腥味和内脏腐败的腥臊味,如同无数根细针,狠狠扎进他的鼻腔和大脑。
他回来了。
意识在剧烈的痛楚和毒性的冲击下艰难地凝聚。他撑开沉重的眼皮,视线模糊,被一层不祥的黑翳笼罩。勉强聚焦,映入眼帘的是破碎扭曲的金属残骸,如同巨兽被撕裂的骸骨,尖锐的边缘在昏暗的光线下闪烁着冰冷的寒光。粘稠的、暗红近黑的血污覆盖了目之所及的大部分地面和残骸表面,形成一层令人恶心的、半凝固的油亮涂层。断裂的、闪烁着危险电火花的线缆从撕裂的金属断面中垂落,如同垂死的蛇,偶尔爆出几簇蓝白色的电火花,发出短促的噼啪声。空气里弥漫着硝烟、臭氧、浓重的血腥、还有某种巨大生物被高温熔毁后残留的、难以言喻的焦糊恶臭。远处,隐隐传来沉闷的爆炸轰鸣和能量武器划破空气的尖锐厉啸,以及……某种非人的、充满憎恨与饥饿的嘶吼。
屠宰场。这个念头冰冷地滑过脑海。尹承嗣口中的屠宰场,远比那个牲畜市场残酷万倍。这里是血肉与金属共同熔铸的坟场。
他挣扎着,试图坐起,每一次动作都牵扯着全身撕裂般的痛楚。右手下意识地在地面上摸索,寻找一个支撑点。指尖触碰到冰冷湿滑的血污和坚硬的金属碎片。就在他准备发力撑起身体时——
右手掌心传来一阵异样的触感。
冰冷。坚硬。但并非金属或岩石那种纯粹的冰凉,而是一种……带着微弱活性的、仿佛内部有某种规律脉动的冰冷。它就在他的掌心下,被他无意识地按在粘稠的血污里。
墨九霄猛地低头,模糊的视线聚焦在右手掌心。
是那枚熔渣。
那枚在星门之火中煅烧铜钱碎片而生的、哑光黑的、刚刚还在幽蓝夹缝中冰冷宣告着外星舰队逼近太阳系的熔渣!它竟然跟着他一起穿过了星门,回到了这片血腥战场!
此刻,它静静地躺在他掌心下方的血污中,依旧是那不起眼的、不规则的哑光黑小块。但触感……变了。不再是死物残渣的粗糙冰冷,而是一种……致密的、带着微弱弹性的冰冷,仿佛某种沉睡的金属种子。
就在他惊疑不定地盯着它的瞬间,异变毫无征兆地发生。
那枚熔渣,那点哑光黑的物质,如同从漫长的冬眠中苏醒,表面极其细微地蠕动了一下。紧接着,它边缘接触到的、墨九霄掌下那一小片粘稠的半凝固暗红血污,如同被投入炽热烙铁的油脂,发出极其细微、几乎不可闻的“滋滋”声。
血污,连同其中混杂的细小金属碎屑和尘埃,竟被那熔渣迅速吸收!熔渣本身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极其缓慢地、却又无比坚定地“生长”了一丝丝。它那哑光黑的表面,似乎变得更加深邃,一种极其内敛的、冰冷的金属光泽在深处流转。
更令他心头一紧的是,熔渣接触到他掌心皮肤的地方,传来一种极其微弱、却无法忽视的吸力!并非物理上的拉扯,而是一种更深层次的、仿佛在汲取他掌心伤口中尚未完全凝固的血液……不,不仅仅是血液,更像是在汲取他血液中蕴含的某种微弱的气息——那是他自身血脉的力量,是经历星门之火和第八窍密文洗礼后残存的、独特的气息!
墨九霄下意识地想抽回手,甩开这诡异的东西。但晚了。
吸收了战场血污和他掌心气息的熔渣,仿佛获得了初始的“养分”和“指令”,骤然变得活跃起来!它不再是安静地躺着,而是猛地从他掌心下方的血污中“弹”起,如同拥有生命的黑色水银珠,瞬间吸附在了他刚刚撑地时、无意间压在下面的一块巴掌大小、边缘尖锐的金属残骸碎片上!
滋滋滋——
更加清晰的、令人头皮发麻的溶解声响起!那枚哑光黑的熔渣,如同最贪婪的寄生虫,瞬间“融化”了与金属残骸接触的表面,将自身与那块冰冷的金属彻底融为一体!原本哑光黑的色泽,在吞噬融合了金属残骸后,迅速蔓延开一种冰冷的、带着暗紫血纹的金属光泽,仿佛墨九霄的血脉被强行烙印了进去。
这只是一个开始。
融合了第一块金属残骸的“活性金属”仿佛被彻底激活了本能。它不再满足于静止,而是沿着那块金属残骸的边缘,如同活物般流淌、延伸!它攀上旁边一块更大的、扭曲变形的装甲板碎片,所过之处,发出连绵不绝的“滋滋”声,冰冷的暗紫金属光泽迅速覆盖了原本灰暗的金属表面,将其同化、吞噬、成为自身的一部分!
墨九霄半撑在地上,眼睁睁看着这诡异的一幕。那点熔渣,此刻已膨胀成一团拳头大小、不断蠕动延展的冰冷金属活物。它像一头饥饿的金属史莱姆,疯狂地吞噬着周围战场上散落的金属残骸——断裂的齿轮、扭曲的轴承、破碎的装甲板、甚至一根半埋在血污中的巨大铆钉……所有富含金属的物体,都是它的猎物。
滋滋声不绝于耳,在沉闷的战场背景音中显得格外刺耳。那团活性金属在疯狂吞噬中迅速膨胀、变形。它不再是无规则的团块,而是在吞噬和同化的过程中,开始本能地构建、塑形!冰冷的暗紫金属光泽如同瘟疫般蔓延,将一块块冰冷死寂的战场残骸强行粘合、重铸。
它攀附、吞噬、塑形的速度越来越快。几息之间,那团活性金属已经膨胀到一人多高,其核心正是最初那枚熔渣,如同不断搏动的黑色心脏。而它吞噬融合的无数金属残骸,在它冰冷的意志(或者说墨九霄血脉烙印的本能?)驱使下,正被强行扭曲、重组,构筑出一个巨大而狰狞的轮廓雏形!
那是一个……舰首的轮廓!
冰冷、尖锐、带着一种蛮荒而暴戾的侵略性。巨大的、由扭曲金属强行拼合而成的撞角向前突出,表面覆盖着流淌的暗紫金属光泽,如同凝固的毒血。撞角后方,是初步成型的、布满嶙峋棱线和断裂痕迹的舰桥结构轮廓,虽然粗糙不堪,却已能看出厚重装甲的雏形,一些尚未被完全同化的巨大铆钉和断裂的管道如同伤疤般裸露在外,更添几分凶悍。整个舰首像的基座,深深扎根在战场血污和破碎的金属大地之中,由无数吞噬融合的残骸强行焊铸在一起,散发出一种吞噬一切、野蛮生长的恐怖气息。
它还未完成。冰冷的暗紫金属光泽仍在疯狂地流淌、吞噬着周围更大范围的金属废墟,发出连绵不绝的“滋滋”声,如同巨兽贪婪的进食。那舰首的撞角,在活性金属的推动下,正缓缓地、却又带着不可阻挡的势头,向上昂起!撞角的尖端,在昏暗的光线下,隐隐凝聚起一点令人心悸的、极度内敛的暗沉幽光,仿佛一只正在缓缓睁开的、饱含毁灭欲望的金属独眼!
墨九霄半跪在这座由战场残骸和诡异活性金属构成的、正在疯狂生长的狰狞舰首像前,掌心伤口处残留的微弱吸力仿佛还在提醒他:这东西,与他血脉相连。它吞噬战场,重铸舰首,那昂起的撞角,指向的究竟是未知的星海,还是……眼前这片血腥的炼狱?冰冷的金属腥气混杂着浓重的血腥,沉甸甸地压在他的肩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