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不平看到孙敏进去的时候，眼睛一下子就直了。
崔莺看到和姐姐走在一起的这个中年女人，也觉得很奇怪。
好像很熟，在哪里见过，但又一下子想不起来。
“莺莺，这是妈妈啊。”
崔燕笑着，将崔莺推了过去。
“妈……妈？”
崔莺像是傻了一般，红肿的眼睛看着孙敏，却没有动。
孙敏走上前几步，想要抓住她的手，但崔莺却下意识躲开了。
孙敏的眼中噙满泪水。
“莺莺，对不起，对不起……我来得太晚了。”
孙敏说着，拿出一张纸巾，自己擦拭着眼泪。
“莺莺，叫妈妈啊？”
崔燕再次推了推妹妹，崔莺一下子就大哭了起来。
“妈？真的是你？”
她再也抑制不住自己的情绪，这种情景，像是在做梦，她还需要酝酿和确认一下。
一旦确认清楚了，她的情绪，就如决堤的江河。
“莺莺，对不起，妈妈对不起你们。”
孙敏的怀里，终于抱住了自己的小女儿。
“妈，多少年了，我好想你啊。”
崔莺在母亲怀里呜呜地哭，这个温暖的怀抱，她已经想了很久了，也念了很久了，只是一直都没有实现过。
母女仨又哭了一阵，才渐渐缓了过来。
崔不平就静静地看着这一切，他知道，母亲和女儿之间的眼泪，肯定是要多些。
他自己的眼睛里，何尝不是流着泪呢？
这个女人，和他在一起许多年，最后又跟别人跑掉的女人，这个给他带了绿帽子，害他在村里遭受了万人唾弃的女人。
他本该恨她的，但是他真恨不起来。
多少年了，他一直说服自己要恨她，是因为她低贱，是因为她虚荣，是因为她对自己不忠诚，所以，她才跟人跑了。
但他始终无法说服自己，他是个沉默寡言的人，他也是个算得上一直都很理智的人，那时候的生活是什么状况，他很清楚，她跟着他吃了多少苦，他也清楚。
因此，他恨的，一直都是自己，而不是她。
“敏敏……”
崔不平终于缓缓叫出了这个名字，这个他在梦中会叫到许多次醒来后却又发现根本不应该去叫的名字。
“不平……”
孙敏看着如今已经骨瘦如柴，老了不只几分的丈夫，内心的痛苦，更加难以抑制。
“你回来了，你终于回来了，我……我一直，一直都在等你回来。”
崔不平不太善于说话，尤其是这种肉麻的话，但现在，他就如同在一个没有任何人的环境中，这个世界里，只有他和孙敏两个人。
“……”
孙敏无言以对，他是她的第一个男人，也是她情感最先萌动的男人，那时候，他很帅，英姿飒爽，周围都说，他们是郎才女貌，天生一对。
但岁月无情，现实也无情，竟然硬生生将他们逼迫成了路人。
“不平，对不起……”
除了这一句，她不知道自己应该对他说些什么。
“不，都是我的错，都是我不好，我没有好好照顾你，原来就一直让你吃苦。”
崔不平的声音哽咽着，他不是没有感情，他只是不愿意轻易说出自己心中的那些感情。
孙敏慢慢地坐到他身边，用手轻轻抚摸了一下他的脸，他脸上的皱纹，已经比原来多了好多道。
“别说了，都过去了，我还以为，你不愿看到我呢。”
孙敏拉过他的手，手有些冷。
“不，我一直，都在等你。”
崔不平说着，慢慢地伸手入怀，从内衣的口袋中掏出一张照片。
是他们结婚前，到县里的照相馆照的。
黑白照，两人都穿着军装，照片的边沿已有些泛黄，正面上还有一道道皱折，应该是经常被拿在手中的缘故。
“你看，我常常都看这照片，我就想，你去了哪里，你会不会有一天就回来了。”
崔不平说完，孙敏扭头看了看大女儿崔燕，她说的没错。
“不平，如果……你愿意的话，今后就让我照顾你吧，也当做是我对这个家里的赎罪吧。”
孙敏很认真地看着他。
崔不平却摇着头。
“不，对这个家有罪的，是我，是我没有让你们过上好日子，要赎罪的，应该是我。”
崔燕和崔莺见两人的话已经说开了，并没有互相埋怨，而是再互相揽责任，这对已经分别多年的夫妻，终于可以重新在一起了。
“爸爸，妈妈，恭喜你们。”
崔燕已经拽着父母的手，她期盼这一刻，已经很久很久了。
……
一家人又聊了很久，其乐融融。
下午的时候，崔浩就和宋钱一起来了。
崔燕通知了宋钱，今天晚上，要一家人来一个团圆大聚餐。
宋钱听说大概的经过后，也高兴坏了，已经很久没有这样的好消息了，这事，的确是值得庆祝一下。
于是，宋钱就在医院旁边的小饭馆定了一桌小小的酒席。
说是酒席，其实也就是炒了十几个小菜而已。
崔不平在医生的允许下，可以出去两个小时，但两个小时，已经足够了。
一顿饭，先是各种介绍和寒暄，然后，就是各种帮助夹菜和吃饭，因为崔不平身体的原因，就没敢喝酒，只是喝饮料来代替。
但桌上的气氛，宋钱确实很久没有感受到了。
上一次和家里人一起吃饭，一起聊天，好像已经是十几年前了。
他突然就有些想自己的爷爷奶奶和父母了。
一家人要一直在一起，真的好不容易。
也许，小时候会觉得，每天都是那样，有什么稀奇？
长大以后，各奔东西，才发现，当初能在一起的时间，真的好短暂。
得到的时候没有珍惜，想要珍惜的时候，却已经再也回不去。
这，大概就是人生都注定会有的悲哀吧。
晚上，崔浩留下值班，宋钱就载着崔燕母女三人，到了那个出租屋内。
一开始孙敏不愿意就这样来，说自己还要回家拿衣服，但禁不住两个女儿的劝，还是直接到了崔燕家里。
母女三人，有很多话要说，十几年了，又怎是一天两天能说得清的呢？
宋钱很自觉地做完了所有准备工作，上瓜子，上饮料，上茶，上水果等等，然后又提前准备好了新买的洗漱用品，之后就告辞到了他和崔浩的房间。
母女三人一边哭一边说着往事的正剧，就开始上演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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