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放学后

作者:东野奎吾 | 分类:其他 | 字数:0

第六章 ・ 3

书名:放学后 作者:东野奎吾 字数:0 更新时间:01-09 11:10

04

十月一日,星期二。

“午休时楼顶见。”第四节课开始前和高原阳子在走廊擦肩而过时,她塞给我一张纸条,上面如是写着。

这是自从今年春天以来她第二次叫我出去,但这次想必不会是邀我一起旅行。

学校禁止学生上楼顶,平常那儿没人,但我听说偶尔还是有学生在那儿说悄悄话。吃过午饭爬上楼顶,果然有三个学生在角落里聊着什么,一看到我便吐吐舌头耸耸肩,下去了。因为看到的是我,她们大概暗道侥幸。

阳子还没来,我靠着铁栏杆俯瞰校园,教学楼的形状和建筑的布局一目了然。到这儿任教以来还是第一次这样看学校。

“这不像你呀。”

背后突然有人说话,我吓了一跳,回头看去。穿着蓝裙子、灰外套的阳子站在那儿。今天开始全校改穿长袖校服。

“什么”

“在楼顶看学校的样子,不像是老师你,就算是消磨时间也显得无聊。”

“那怎样才像我呢”

阳子歪了歪头:“老师先到达等候,这可不像你,你总是让别人等,对吧”

我无言以对,下意识地抬头看天。为掩饰慌乱,我问她:“找我什么事”

她惬意地吹着凉风,拨弄着吹乱的头发问道:“调查情况怎样”

“我也不清楚,反正凶手还没抓到。”

“汽车那条线呢警察不是在行动吗”

“是在调查,可眼前好像还没收获。说来也怪。”

“后来还有没有被凶手盯上”

“没有。警察贴得那么紧,凶手怕是也没机会。”

“总之没进展”

“是这么回事。”我对着天空叹气。

过了一会儿,阳子说:“后来我想了想,想到了一点。”

她的样子有点犹豫,我看看她的侧脸:“什么”

“你大概会说是外行的想法村桥被杀时,现场呈密室状态,对吧为什么要弄成密室呢”

“嗯。”我知道她想说什么,这个问题我也想过,“想得简单点,大概是想制造自杀假象。”

“可如果分析一下凶手的行动,不像是这种感觉。凶手造成有人翻过男女更衣室隔墙的假象,又把女更衣室的一部分储物柜弄湿。”

“你的意思是,凶手的目的在诱导我们误以为这是个密室阴谋”

“我就是这么想的。”她说得很干脆,“凶手会想,再怎么巧妙地制造自杀假象,也总会被警察识破,所以去弄别的假象这么想不对吗”

“不,很有可能。”我告诉阳子,大谷通过追查那把在更衣室旁找到的小锁,找到了和北条雅美的推理相同的谜底。大概那把锁也是凶手故意扔的。“问题是,凶手为什么要准备这样的圈套无论怎样,只要密室被打开,警察就会对杀人事件采取正式行动,这应该不是凶手希望的结果。”

“可是,当时凶手的处境很有利。”阳子的语气很自信。

“有利”

“没错,因为这个圈套,真凶会被排除在怀疑对象之外。”

我想起了北条雅美解开的密室阴谋,应该是这样的:

一、堀老师打开女更衣室门进去。这时,锁打开挂在门扣环上

二、凶手偷偷潜至门口,用事先备好的锁换掉门上挂的锁。四点左右

三、堀老师走出更衣室,锁上已被掉包的锁。

四、在村桥出现前,凶手打开女更衣室门,之后在男更衣室作案。五点左右

五、凶手用木棍顶住男更衣室门,之后,翻墙从女更衣室入口脱身。

六、用原来的锁把女更衣室门锁上。

现在已经知道这推理不对,可舍弃它实在可惜。可以说,这是凶手下在棋盘上的弃子,究竟为什么目的何在

“你想,我是因为这错误的推理才有了不在场证明,既然如此,凶手大概也想利用这一点。”

“这样啊”我终于明白了阳子的意思。这是在制造不在场证明。要实施这假想阴谋,凶手必须在堀老师进入更衣室的三点四十五分左右躲在附近,因此,凶手没有这段时间的不在场证明。阳子因为四点钟时在家而有了不在场证明。

“凶手当时显然在别处,因为这一点逃过了警方的追查。”

“反过来说,那段时间里确实有不在场证明的人反而可疑”

“正是。”

“真是绝妙的推理,真没想到你竟这般慧眼独具。”这不是恭维。我不认为北条雅美和大谷想到错误阴谋纯属偶然,没想到它是伪装不在场证明计划的一部分。

“我就是因为假想阴谋才有了不在场证明,所以容易想到。”很难得,她竟有些害羞,“这点伎俩,大概警察也已经想到了。你把我在村桥遇害时看到的情景告诉警察了吧”

她语气轻松,一见我吞吞吐吐,立刻变严肃了:“没说为什么”

我把视线投向远处,搪塞道:“别问了,我自有想法。”

“不行,看来你是不明白我为什么要告诉你。”唐突地说出这句话后,她好像想到了什么,点点头说,“啊,明白了,是不想说出我设计陷害村桥的事吧别替我担心,反正在大家眼里,我就是那种女人,比这要紧的是找出真凶。”

“”

“怎么不说话”

我沉默是因为无法回答。确实,我没对警察说,刚开始是因为不想提及阳子陷害村桥的事,但后来有了更重要的原因我觉得自己可能已经解开真正的密室之谜上星期六,在雨中,我发觉了阴谋的破绽。那是个令人震撼的瞬间。我极力想忘掉那个想法,拼命摇头,然而疑惑一旦萌芽,就不受意志控制,牢牢在心里扎下了根。

当时我就下定决心这件事我要自己解决。

阳子抬起头,诧异地看着我的脸。我脸上一定写满了苦涩,好不容易说出口的话也结结巴巴:“你要相信我。我会想办法的,在此之前你别说出来拜托了”

这对她来说大概是莫名其妙的要求,但她没再追问,而是微笑着点点头,像是想帮帮表情严峻的我。

这天晚上,大谷来到我家。令我印象深刻的,是他那平时松垮垮的领带打得一丝不苟,像在表达诚意。

“在附近办事,就顺便过来了。”他强调没什么要紧事。

他说在门口就行,我把他让到客厅,面对面坐下。说是客厅,不过是在六叠大的房间里摆了张茶几而已。大谷客套道:“这房子看样子挺舒服。”

警察突然来访,裕美子看起来很困惑,动作呆板地端上茶后便无所适从起来,结果躲进了卧室,也不管大谷说“夫人可以一起听”。

“你们好像还没有孩子,什么时候结的婚”

“三年前。”

“这么说也该要孩子了,太晚生孩子会有很多问题。”大谷一边说着不相干的话,一边环视室内,像是在判断我们的生活状态。还好裕美子不在,当着她的面可不能提孩子。

“今天来有什么事”我催促似的开口。他说没急事,我还是着急。

大谷表情严肃起来,在坐垫上正襟危坐:“进入正题之前,我想先同你说好,今天我不是作为警察,而是作为一个男人来找你,所以,希望你也不是以被害者,而是以一个男人不,最好是一个教师的身份来听我说,可以吗”

他的语气很坚决,又令人感到很诚恳。我不明白他的真正意思,但没理由拒绝,就答应下来。

大谷喝了一口茶,认真地问:“你认为高中女生在什么时候会恨别人”

一瞬间,我以为他是在说笑,但他那与平时不同的谦虚态度表明,这问题是认真的。我有点困惑,答道:“突然来这么个问题还真是难回答,不是一句话能说清的。”

大谷点头,表情放松了一点:“想来也是。成年人的案件倒不见得会那么复杂。报纸的社会新闻版总有各种闹得沸沸扬扬的事件,几乎都能用色、欲、财这三要素来概括。但高中女生就不能拿这几点来套了吧”

“不能。”我答得很干脆,“倒不如说,这三样东西和她们最扯不上关系。”

“那什么最重要呢”

“这个我也不知道自己能否表达清楚”我斟酌着字句说了下面这番话,同时脑海中浮现出好几个学生的脸庞,“对她们来说,最重要的应该是美丽、纯粹、真实的东西,比如友情、爱情,也可能是自己的身体或容貌。很多时候,更抽象的回忆或梦想对她们来说也很重要。反过来说,她们最憎恨企图破坏或者从她们手中夺走这些重要东西的人。”

“原来如此。美丽、纯粹、真实的东西”大谷抱着胳膊。

“究竟怎么回事你想说什么”

大谷又喝了一口茶:“你先听听目前的调查情况吧,今天来拜访就是想告诉你这个。”看来他对整个事件了如指掌,只看了两三次记事本,就凭着记忆很有条理地叙述了调查情况。内容大致如下。

关于村桥老师被害一案

很遗憾,没发现什么凶手留下的东西。唯一的线索是一把小锁,但在超市之类的地方都能买到,想从这条线索缩小排查范围几乎没希望。指纹也一样,虽然在室内和门上查出了几枚指纹,但除了当时用过更衣室的人留下的之外都是旧指纹,没发现疑似凶手的指纹。当然,前提是凶手不在当时用过更衣室的人之中。接着,侦查员四处寻找目击者,也一无所获。一个女生说在更衣室附近看见过高原阳子,后来阳子说自己“只是经过”,未经确认。

物证情况如上,于是大谷开始在犯罪动机这条线上下功夫。警方很重视村桥是训导主任这一事实,彻查了最近三年内受过处分的学生,发现其中也有高原阳子,便传讯了她。大谷说询问内容我已知晓,就不再赘言。此后,因为密室之谜被解开,高原阳子的不在场证明得以成立。根据密室阴谋,专案组推测凶手符合以下条件:其一,熟悉更衣室情况和堀老师开锁时的习惯;其二,四点前后把锁掉包的时间以及五点左右村桥的推定死亡时刻无不在场证明;其三,为实施计划准备了替换的锁;其四,对村桥怀恨在心。侦查员根据这四条几乎把清华女中一千多名学生和教职员查了个遍,很遗憾,没发现符合上述条件的人。大谷一直没放弃高原阳子有同谋这一想法,可也只是猜测,无法证实。接着就发生了小丑被杀事件。

关于竹井老师被害一案

初期阶段已经断定凶手的目标是我,所以警方着手从村桥和我的共同点上寻找犯罪动机。我说出麻生恭子的名字,经过种种曲折,已查明她是被凶手利用,此间的经过不用重复。问题在于怎么抓住真凶。

凶手留下的东西有三样:大酒瓶、装酒瓶的纸袋、写给麻生恭子的恐吓信,当然,都查不出指纹。大酒瓶、纸袋、写恐吓信用的信纸都是市面上常有的东西,几乎不可能从它们的来路去追查凶手。另外,事件中实际行动的是麻生恭子,无法调查凶手的行动踪迹。专案组着重调查以下两点:凶手在什么时候把装酒瓶的纸袋藏在储藏室,又在什么时候把恐吓信放进麻生恭子的办公桌抽屉。警方作了细致查访,但有关可疑人物的情报一无所获。

关于我被人驾车袭击一案

警方原以为知道车型就好办了,在调查了清华女中所有学生和教职员的私家车后发现,教职员里没人开这款车,有十五个学生家里有这款车。大谷说,这是款跑车,不适合年纪较大的男性,所以数量奇少。其中有四辆符合我说的“红色系”,而当晚都有“不在场证明”。剩下的可能性是租车或借用朋友的车,这方面目前还在调查。此案中不容忽视的一点是凶手会开车,或是有同谋,不管是哪种情况,“学生单独作案”这一思路都得修正。

大概是话说得太多了,大谷把剩下的茶一饮而尽。“不知是凶手太狡猾还是我们太愚蠢,总之一直无法接近凶手,作了大量调查,都是半路就行不通,简直像迷宫。”

“你很少说丧气话呀。”我从厨房拿过水壶,边往茶壶倒水边说。“迷宫”的形容也算贴切,密室阴谋就是最好的例子,我们顺着凶手的诱导走进迷宫,在里面挣扎。

“前面的铺垫有点长了。”大谷看了看表,坐直身体。我也不觉挺直腰杆。

“我想,你已经知道我们在尽一切力量,但我们的调查缺乏非常重要的要素,所以无法迈出决定性的第一步。你知道是什么吗是犯罪动机。关于这点,我们无论怎样努力也查不出什么。村桥老师的案子中并不是完全找不出动机,问题是你这儿。我们以自己的方式调查过你周边,但是没有,什么都没有,你简直像在刻意避免和学生接触,没有任何值得注意的地方。我们问过几个你班上的学生,她们对你评价良好,理由是绝不干涉学生。你的绰号是机器,有个学生说你能彻底冷酷反倒让她们舒服。还有学生说,学校聘你来不是当老师,而是当射箭社顾问。”

“现在的学生对老师既不信任,也没什么期待。”

“好像是。但我听说了一件有趣的事。”停了一会儿,大谷接着说,“只有一个学生说你其实是真正有人情味的老师。听说去年登山会时有个学生扭伤了脚,你便背着她下了山。虽不是很疼,你却说如果硬撑着走下山,脚会变形。告诉我这件事的学生说,正因为你自己是机器,才把学生当人看待。”

所谓的登山会和远足差不多。听大谷提及,我方才想起有这么回事,记得的确背过谁下山。是谁呢想着想着,记忆清晰起来,我差点叫出声来。

没错,当时扭伤了脚的正是高原阳子。

我终于明白她为何对我有特殊感情了,仅仅因为那个举动,她忽略了我其他所有缺点。

“你好像想起当时的情形了。”

不知自己是什么表情,但大谷这么一说,我觉得脸颊发烫。

“我本认为你没有被人追杀的理由,但听完这件事后有了另一种推测。既然有人只因为一点小事就对你另眼相看抱有好感,那么反过来说也有可能。有人或许会因为一点小事而恨你”

“这当然有可能。”这种事在女校屡见不鲜。

“那么,你认为有可能和杀人联系到一起吗”大谷眼神严肃。

这问题太难了,但我直截了当地回答:“有。”

“嗯。”大谷沉思般微微闭上眼睛,“想必就是你刚才说的美丽、纯粹、真实的东西被夺走的时候。我又想,如果有这一类的理由,有没有可能出于友情去协助犯罪。”

“你是说同谋”

大谷慢慢地点头:“我也有过好几次经验,知道青少年的心会被一种超越法律和社会规范的强大力量左右,我觉得,这次调查之所以无法克服障碍,原因也在这里。几乎没有目击者或证人,照理说应该会有人知道些什么,却不去积极告知警方。她们并非知道凶手是谁而庇护,而是不管凶手是谁,都不希望她被逮捕,因为她们可能本能地理解凶手的切肤之痛。这是一种同谋。我感觉,清华女中全校上下似乎都在隐瞒真相。”

我觉得心脏像是被刺了一箭,知道自己的脸色很难看。

“前岛老师,就看你了。能推测犯罪动机的人只有你。”

“不,”我摇头,“如果能推测,我早就说了。”

“请你再想想。”大谷的声音很迫切,“如果说你刚才的话一语中的,那就是你和村桥老师从谁那儿夺走了美丽、纯粹、真实的东西,因此被怨恨。请想一想,答案应该就在你的记忆里。”

我只能抱住脑袋。

大谷平静地接着说:“我不要求你立刻回答,但对我们来说,那是唯一的希望,请你一定要慎重着想。”

说着,他站了起来,身体似乎很沉。我也心情沉重地站起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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