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月下阿土少年时

作者:阿列小卢 | 分类:军事 | 字数:0

第二章 津沽梦

书名:月下阿土少年时 作者:阿列小卢 字数:0 更新时间:01-06 15:08

光绪九年,中国与越南山川唇齿相依,清法战争爆发,深重的苦难倾倒百姓。

余阿九便于此时出生在绍兴东浦大门,当天夜晚,屋子里啼哭声刚落,她的父亲便被官府征兵的人带走,

她的到来仿佛灾星临世,给本就贫困的家庭带来更重的负担。

家贫如洗,余家曾有的八个女儿都已经变卖送人,自此,索性过继了一个儿子。

余阿九能留在余家,也是因她的哥哥余五九体弱多病,重活累活无法担负,只会点手工细活,家中实在需要人帮衬。

这也算得上大幸,毕竟战乱间多不胜数的庶民无家可归。

余阿九的母亲余氏是周家的长工,阔气一点可以说是保姆,当家的祖母叫她阿长,靠这份工余氏勉强能扶持残缺不全的家。

从记事起,余阿九就帮着家里做事,几乎每日都要起早与邻家妇到会稽山林寻些野菜帮衬家用。

正当卯时,一群人提竹篮子上山,经过不远处三味书屋的石桥,总会传来朗朗读书声。

“哎、你们在里面叽叽喳喳的念些什么?”余阿九叫住一个估摸十二三岁的少年,“每天我都听得见。”

少年斜跨青布包,扬声答:“读书!”

“读书是什么呀?”余阿九虽然听说过这两个词,但不解其意。

少年洋洋得意,从兜底摸出一把茴香豆,咂嘴咂舌,“小丫头片子!说来你也不懂。”

余阿九看着少年蹦蹦跳跳地进入三味书屋,也跟着走近,战战兢兢往里张望。

她曾听五九嘀咕过,里面教书的先生人称菊叟先生,一把年纪博学多识,满腹经纶。

似乎阿张也提及过这个老先生,她不明白他们话中的意思,只是想,自己若是能读书,是不是也可以天天吃茴香豆。

“小姑娘,你在看什么?”

突如其来的灰白衫男子遮住她的视线,踮起脚尖的余阿九抬头望向他的立领,不知所措地开始哭。

“别害怕,我不是坏人。”男子不知道如何安慰,手忙脚乱地在兜里乱摸,

正好摸出一把茴香豆,便张开手递给她,“别哭了小姑娘。”

而她瞬间止住哭泣。

茴香豆味咸清脆,回味甘甜。余阿九一颗一颗地咀嚼,拍了拍手赞道:“唔、好吃好吃。谢谢大哥哥。”

“不客气。”男子摸了摸余阿九的脑袋,微微一笑。

男子是三味书屋的主人菊叟先生的远房亲戚吕纬甫,才二十出头,刚从津沽学成归来,借住在三味书屋。

“小姑娘,我刚才看见你往屋里张望,是想进里面去看看吗?”吕纬甫问道。

余阿九对着吕纬甫傻傻地笑了笑。

“那你跟我来,我们从后门进。”吕纬甫笑道。

余阿九扯住他的宽袖,也不怕生,点头道:“好。”

两人绕到后街道,从黑油的竹门进入三味书屋,还隐隐能听见前屋菊叟先生讲书的抑扬顿挫。

进入小院子时,一个少年正在腊梅花下罚站。

吕纬甫看见便道:“周寿恒,又犯了什么错?”

“关你什么事!”周寿恒哼了一声,向两人做了一个扭曲的鬼脸,又指了指余阿九,“你带她进来,我要向先生告你的状。”

吕纬甫没有搭理周寿恒,带着余阿九径直进入到院偏屋。

余阿九有点害怕了,“大哥哥,你不怕他告状吗?”

吕纬甫摇了摇头,“他不敢的。”

听他这么说,余阿九便也大着胆子往屋里去,屋子除了一张床,满屋都是书籍,她转了一圈,没感到有趣,“这些都不好玩。”

“这些书呀,好玩着呢。”吕纬甫摇头晃脑,脸带笑意,“你只要能认字之后,就会明白了。”

“认字?”余阿九不懂。

“小姑娘,我这次回乡就是为了做先生教书,我不收你学费,你就来当我第一个学生吧。”吕纬甫眼带微光,

“以后有时间你就过来,敲击三下后竹门,我若在,便会给你开门,我教你识字读书。”

一来二去,二人逐渐熟稔起来。

余阿九偶尔得闲便会溜进书屋,吕纬甫认真教学,每次还会买半碗茴香豆招待。这样断断续续地读书,余阿九倒也认识了不少字。

对于这件事,菊叟先生虽生气,但看在吕纬甫的薄面上,决定姑息宽容,书屋的学生也佯装不知,但最终被五九知晓。

五九说,女子无才便是德,同男子厮混更是大过错。

“真的是这样的吗?”站在人来人往的石桥上,余阿九仍在寻思五九那日的训斥,隐约觉得不对,可不敢当面反驳。

不多时,细雨如丝点点滴滴下入河流,惊起千层水波,她回过神,麻利地把没卖出去的草药收进背篓。

“小阿九,下雨了,怎么还不回家?”吕纬甫拎着一大叠墨纸,发现她的身影,迎上前朝她招手,“怎么许久不过书屋来学习了?”

“大哥哥我不能去了、”余阿九十分委屈,“哥哥说女子远学堂,是我做错了么?”

“不、小阿九你没错,是他们的错。”吕纬甫摇了摇头,不禁想起年少无知的自己来,“幼时我也是听他们说什么就认为是什么,直到后来我去津沽上学,才发现他们说的都是错的。”

“津沽?在哪里呀?很远吗?”余阿九的世界不过就一个绍兴府而已。

“远得很呢。”吕纬甫脑海里忽然涌出一段记忆,“小阿九,我实在忘不掉津沽海蓝海蓝的天,那时候我与同伴总在街上成群结队、肆意交谈,某天讲到兴起,以至于同到城隍庙去拔神像的胡子呐。”

“啊、大哥哥,你们不怕神佛发怒,受到惩罚吗?”余阿九惊异地问。

对于吕纬甫所说的事,她感到惊骇、新奇、向往,那些情形与她当前的世界竟是截然相反。

“小阿九,你以后有机会,一定要去看看。那时候你便懂得我的话了。”吕纬甫笑了笑。

“我会有这个机会吗?”余阿九抬头看天,自知遥不可及。

谁知几年后津沽建筑的一所医学馆陆续有粤女子入学的消息传遍了大街小巷,她的心忽然升起一丝希望。

这时候正是一年的八月,桂花飘香的好时节。

吕纬甫传信约她到园子见面,左等右等人未至,她干脆爬上树梢,采摘好大一捧桂花。

鲜花晒干能卖钱,许多阔太太都买过她的干花,听说是用来泡茶水饮,或者做成香包,行走间总有扑鼻清香。但她不同,她只喜欢枝头鲜活的小花簇。

正闷头采花,低头时树下多了一个少年晃荡的身影,似乎在认真寻觅。

“阿张哥,你在找什么?”少年是母亲做工人家的少爷周长庚,余阿九早与他熟识。

“别说话!”周长庚嘘了一声,快手捉住半脱壳的蝉,还未来得及向她炫耀,就听见远处喊声,“人都到哪里去了!”

想必是菊叟先生在招呼他们读书,八个小孩快速地往声音那边奔去,没来由的,余阿九竟有些难过。

“我也能去学堂读书就好了。”喃喃自语间,揽过一枝花丫,衣襟的津沽晨报滑落,她赶忙伸手够住,脚却反向扭动,整个人扑下了树。

桂花树并不算高,她拍掉手上的泥土,吕纬甫终于来了,“摔下树了小阿九?你没事吧?”

“我好好的呢。”余阿九咧嘴笑,恍惚想起去年五九发高烧,家里连草席都买好了,小孩是不用棺材的,席一卷就能埋。

没有地,只能葬在乱葬岗。她现在还想不通人为什么会死。

“吃吧小阿九。”吕纬甫举起一颗茴香豆喂进她嘴里,她发觉他的眼里有光,直到很久以后,她才明白那是无能为力的落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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