思绪之间,卓无昭翻出窗外,停在了仇风骨面前。
仇风骨一瞬不瞬盯着他,目光凌厉。
良久,他开口:“拔你的刀。”
卓无昭脸上立刻露出了几分惊讶无措之色,握刀的手也紧了紧。
“你那股狠劲呢?”
仇风骨的音调骤然提高,背后赤剑荡出锐意,周围也依稀有剑影成形。
卓无昭只觉得左右一片寒煞,直指眉间心口。
在这样剑拔弩张的氛围中,有突兀的声响从不远处传来。
“笃笃”。
像是敲门声,可那里只有一道拐角长廊。
青一站在廊下,敲了敲漆红的柱子。
剑气瞬间消散,仇风骨冷哼一声,索性让过身去,连看都不再看卓无昭一眼。
青一也没有走近,那只重瞳眼睛望向卓无昭:“耳房有清水,先去洗漱。”
“哦。”
卓无昭应得快,一抬腿顺着窗户翻回去,离开得更快。
等他的身影彻底不见,青一有意回转,被仇风骨叫住:“等等。”
“你这么信他?”仇风骨问。
“我也很信你。”青一的声音里始终听不出情绪,这个“很”,也照样是不够深刻的,“你可以告诉我,为什么你不信任他。”
仇风骨一时沉默。
“我知道在此之前,你更信任文先生。”
青一的话似乎戳中了仇风骨的心事,他踏上一步,风声破空,自青一鬓边掠过,在长廊两侧的花木架上引起了一阵小小的纷乱。
“你们若是觉得我不能同心,大可以直言,再者以宿怀长的本事,找个由头把我暂时调离白马州并非难事,何必惺惺作态!
“还有那个来历不明的小子!但凡计划稍有差池,他还没等落到文柳句手上,就已经被我斩杀!我辈一生修行,除魔卫道,到头来,全靠拿别人的命不当命吗!”
仇风骨越说越是厉色,猛一下牵动伤口,他也硬是没吭声,拂袖便走。
“你说的对,也不对。”青一的话音响起时,他的人就到了仇风骨面前,无论仇风骨左绕,还是右转,他都始终在他面前。
“你——”
仇风骨忍了又忍,还是忍住了没破口大骂。
“给我让开!”
“我不能让。”青一摇摇头,“这主意是我出的,怀长反对过,他认为必须要告诉你我们怀疑文柳句的事实,可是我坚持。”
“只有你不会对卓无昭留手,我们才可能骗过文柳句。风骨,你的心比你的剑软,这一点,文柳句跟我们一样清楚。
“我们并不是不信任你,而是太了解你。文柳句的真相容易影响到你的情绪,你看,你伤得这么重,还是追过来了。
“至于卓无昭……”
青一言语稍稍一顿,还是继续说了下去:“其实我并不知道该不该信任他。”
仇风骨怔了怔:“什么意思?”
“如你所见,他功法诡异,来历不明,文柳句是恶人,不代表他是无辜,即便他面对我们时直言愿意舍命相助,也可能是急于洗清自己。我们已经看破文柳句的伪善,动手只是时间问题,而卓无昭隐藏至深,我是有意将他逼入生死关头,看他应对。”
“那……”仇风骨本想追问“他应对得如何”,脑中一道闪念,不由得讶异,“听你的意思,那个‘三千行者’不是你安排的人?不是良十七?”
“应该不是。”
青一沉吟着,过了一会儿,才又开口:“良十七初来乍到,而此人在神陆早有踪影,只是多年来无善无恶,确是‘行者’作派。若他特意为救卓无昭现身,恐怕二人之间,另有内情。”
……
耳房内。
其实远不止是清水,热水、毛巾、柔软的衣物、鞋袜、木盆、澡盆、皂荚等,都备得整整齐齐。
甚至进内室前的壁橱里,还放了几样温热的饮食。
地板上还留下几点濡湿的爪印,指头前四后五交错着,泼墨似的。
看样子这里的主人是个御使兽类的高手,不过应该没有像云鸣那样天生慧根的天灵地精,否则乌光是不敢轻易潜入筑梦的。
一阵收拾完,卓无昭换上新衣,尺寸很妥帖,像是为他量身定制的。
他走出耳房,一只棕黑纹老鼠正等在院子里,半人高的模样,竖起了伞尾巴轻轻摇晃。
卓无昭朝它点点头,它便开始带路。
一人一鼠转过几重院落——或许是四重、五重,这里的分隔并不那么规整,山石连缀,碧草星花,道路也宽窄不定,忽上忽下,比起天生我材对将军府的布置,显得粗糙得多,更野性十足。
等到了一间流水花厅,远望瀑布高悬,珠玉迸溅,粉荷团团。厅内,卓无昭见到了良十七,也见到了仇风骨、青一和宿怀长,还有一个刚落座的陌生人。
这人长着一个很难让人忽视的巨大鹰钩鼻,眉目深陷,一头短发间结出长辫,又在肩上束成一把,马尾似的黑亮;一身箭袖劲装,胸宽,腰细,手长,倒是给人一种精明感,多过于凶恶。
“这是哪家的小少爷也到了。”宿怀长当先察觉另一边的卓无昭,笑着拉他坐在身边。一旁的仇风骨神色间有些复杂,兀自默然不语。
“说真的,天青色衬你神气,比那一套黑咕隆咚的漂亮多了。”
宿怀长话音才落,鹰钩鼻便撇嘴:“行走江湖,衣裳自然是以简单、耐脏耐用为上,以为谁都跟你一样足不沾地,整日里挂天上?”
“我那是——修——行——”
两个人调侃来去,都是一阵大笑。鹰钩鼻眼光一扫,知道该切入正题了:“既然人都到齐,先给两位新客人介绍,鄙人燕东流,在家排行老二,你们叫我燕二就行。”
“燕二哥。”
卓无昭也在招呼之后报上名姓。良十七似乎迟疑了一瞬,开口时又是一派大方:“玄山天武道弟子,良十七。”
燕东流其实并不算很意外,但仍是忍不住多看了良十七几眼。一晃神的工夫,宿怀长已经把那片储存着《五之三》的鳞甲放到了燕东流面前的小案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