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番下山游历,确实是遇着了不少熟人,宋宴也不禁感叹楚国真小。
不知为何,戎小蜂眼中满是欣喜:“宋道友,当日一别,竟已数年未见!”
戎小蜂的热情,超出了宋宴预料。
他总觉得,自己跟这两夫妇似乎还没有熟到这个份上。
心中略带疑惑,但宋宴仍旧拱手笑道:“戎道友风采更胜往昔。说来惭愧,此前花朝盛会,我也应邀来过北岈山,奈何事务缠身,未曾登门拜访。”
“无妨无妨!”戎小蜂爽朗一笑,目光落在宋宴身旁的王轲身上:“这位,想必就是近来在弈道声名鹊起的王轲道友吧?”
王轲有些腼腆地挠了挠头:“侥幸晋级……戎道友也懂弈道?”
戎小蜂从乾坤袋中取出了一枚鎏金玉符:“不瞒诸位,这次弈道大会正是由燕氏、泠花谷和吴氏共同操办。”
宋宴眼中露出了一丝好奇。
如今的吴氏一族,已经发展到什么样的程度了。
“族中长老特意嘱咐,若是遇上几位弈道高手,定要邀请至府上小叙。”
说着转向宋宴:“宋道友也算是我们吴氏的贵客了,不如随我一同前往?”
宋宴正要应答,忽见王轲朝他使了个眼色。
“戎道友盛情难却。”宋宴会意道,“不过这位王道友舟车劳顿,还是先回别院休整几日,不如会后再聚吧。”
王轲悄悄将宋宴拉到一旁。
只见他掌心之中静静地躺着一枚白玉棋子。
棋子倏然崩裂,化作一截鎏金灵光的藤蔓。
正是第二截落真藤。
“宋道友且收好。”王轲压低声音,“我观这棋谷守卫森严,又有北岈山修士照应,应当无碍。”
“你自去访友,五日后再来观战不迟。”
藤蔓入手,灵气温润。
宋宴深深看了王轲一眼,随后点了点头:“既如此,你自己小心。若有异状,立刻传讯便是。”
“好。”
自己这位雇主倒是省心。
既然如此,来都来了,去吴氏看看也不错。
……
北岈山城,南麓。
等到正式进了这山城的范围,宋宴才算是感觉熟悉了不少。
戎小蜂引着宋宴三人穿过街巷,一路行来,沿途不时有修士向戎小蜂行礼问好。
宋宴心中大致有些猜测,看来这吴氏如今在城中的地位不低。
想想也是,能够与燕氏、泠花谷一同举办大会,足以体现吴氏如今的实力了。
“吴道友如今可好?”宋宴随口问道。
“她可威风了。”戎小蜂闻言脚步微顿,脸上浮现几分自豪:“如今已经是吴家主事,族中大小事务皆由她决断。”
宋宴略感意外。
当年在分别时,吴花果还只是个处处想着家族发展的落魄散修,没想到短短数年,如今再见竟已执掌了家族。
走进一小道,来往行人少了一些。
吴氏族地。
府前石碑上,刻着吴氏二字。
踏入院门,还没走出多远,便听见园林之中传来一阵爽朗笑声:“可是宋道友来了?”
话音未落,一位身着青袍的女子已快步迎出。
女子眉目如画,举手投足间自有一股干练气度,正是吴花果。
想来是戎小蜂提前传音,报过信儿了。
“宋道友!”吴花果眼中闪着惊喜,“一别经年,道友风采更胜往昔!”
宋宴拱手还礼:“没想到吴道友如今已是家主,可喜可贺。”
吴花果笑着摇头:“不过是族中长辈抬爱。”她目光转向小鞠和小禾,“这两位是……”
“这是小鞠,我的同伴。这位是小禾,我的……也是同伴。”宋宴本想说灵宠,然而现在小禾是人形。
吴花果和戎小蜂夫妇是知道宋宴有一条小蛇灵宠的,但她化形的模样,二人并未见过。
此时小禾嬉皮笑脸,小手叉腰,似乎在期待二人能看出来。
然而吴花果在小禾的身上多瞧了几眼,笑了一下,却没有多问,热情地将众人引入内堂。
厅中檀香袅袅,几案上已备好灵茶鲜果。
几人落座闲谈,说起吴氏如今的气象,吴花果喜上眉梢。
昔年从林清隆墓中带出的那部《无术残卷》,如今可是吴氏立族根基之一。
这吴花果和戎小蜂两夫妇也是两个奇人,得了这样的宝术,完全不藏着掖着,直接给了族里。
“这些年我们夫妇参悟那道书,发现其中土行、木行法术与怜花解语功中的术法有互补之玄妙。”
“如今族中子弟修炼,都是先学本族功法打基础,待炼气三层后再修那部《无术残卷》。”
托这卷道书的福,吴氏光是这几年来,就已经涌现了数位炼气后期修士。
“这些,还多亏了当年宋道友的成全。”
如今的吴氏,当然还远远比不得那些修仙世家,能够与燕氏、泠花谷共同举办这弈道大会,也是其余两家势力看中吴氏的潜力。
但它的确早已不是从前那个小门小户了。
众人闲聊,话题自然转到即将举行的弈道大会。
“说起来,我那好友王轲,对此次弈道大会似乎极为执着。”宋宴抿了一口灵茶:“不知此次大会的夺魁者,能获得何等奖励?”
王轲说他只是喜欢下棋,这种理由他宋宴无法完全相信。
正好,吴氏就是主办者之一,直接问问好了。
戎小蜂闻言一怔,随即脸上露出一抹歉意:“我虽参与筹备,但对弈道其实没什么造诣,还真不曾细看。”
“确实有一件特别的奖励。”一旁的吴花果说道:“我也曾见过,是一张金色书页,据说是从某处古修洞府之中出土的棋谱。”
棋谱……
这个王轲倒是说过。
这棋谱虽不知来历,但能够有资格被这样的手段保存的对局,那自然是从前那些精通弈道的前辈高人所留。
其中通常会记录一些并未被公开的对局。
棋谱包括琴谱,与书道、画道的墨宝真迹一样,往往暗藏玄机。
有些记载了失传的修炼法门,有些则蕴含天地至理。
以棋谱为例,上古时期有些大能会将功法藏在棋谱中。落子方位对应经脉运行,棋势变化暗合周天循环。
不过,与正常的功法、密卷不同,如果对于弈之一道没有足够的造诣和见解,纵使对着棋谱参悟百年,也难窥门径。
“原来如此。”
宋宴若有所思:“难怪王轲如此执着。”
此人的确钟爱弈道不假,但也许对他来说,最吸引他的恐怕还是这棋谱金页。
若是造诣足够,从其中悟出些许,那就是天大的收获了。
尤其此人的确是棋艺精湛,想必是有足够的自信解读此古谱。
棋谱什么的,宋宴倒是不感兴趣。
毕竟就算是白白送给自己,恐怕咱也悟不出什么名堂。
几人正闲聊着,忽闻一阵木鱼声由远及近。
宋宴抬眼望去,只见一位身着灰布僧袍的年轻僧人缓步而来。
他面容清瘦,手持一串乌木佛珠。
宋宴没想到吴氏一族中竟然还有佛修门客。
疑惑地问道:“这位是?”
吴花果连忙起身:“这位是圆真大师,前些日子族中长老在一处秘境中结识,来自中域‘净业禅院’的佛修高僧。”
来自中域?
宋宴略感意外。
中域的修士,有必要到楚国这种小地方来吃苦么?
不过这种情况,也很符合他心中对于佛门修士的刻板印象。
佛修之中有一类僧人叫做苦行僧。
他们的通过把修炼所需要的一切灵资降到最低,最为简单的程度,来追求心灵的解脱,以祈求摆脱无尽的轮回之苦。
认为只要自己多受一点苦,芸芸众生就能少受一点苦。
这样看来,只是到楚国游历,好像也没有什么。
那僧人双手合十,口中低声说道:“阿弥陀佛,贫僧游历至此,承蒙吴家主收留,叨扰了。”
吴花果说道:“圆真大师来得正好,这位是洞渊宗宋宴道友,方才我们正说起弈道大会的事。”
“原来这位是宋施主。”圆真的目光落在了宋宴的身上:“贫僧方才在四宫棋谷与人对弈,见过宋施主与那位王轲施主同行。”
宋宴拱手还礼,心中却有些诧异。
在四宫棋谷,这僧人何时注意到他们的?
自己竟然又没有察觉到他的窥探。
前有一个王轲,后有一个圆真。
有时候宋宴都要怀疑自己这样强悍的神识,是不是失灵了。
他也微微打量了一番对方,眼前这位中域来的佛修圆真大师,并没有什么特别之处。
修为也只是炼气圆满的境界。
戎小蜂笑道:“宋道友有所不知,这位圆真大师,可也是一位弈道高手。”
“正是几日之后,要入四宫棋谷,决胜弈道大会魁首的八位道友之一啊。”
这一次弈道大会,虽然对修为和地区没有限制。
但是参赛的大多数修士,都是来自楚国的炼气期修士。
筑基境修士很少会参与这种临时举办的,没有什么明确珍贵奖励的赛事。
到了更高的境界,自然有更高的平台和更开阔的视野。
更何况,跟一群炼气期小辈下棋,赢了倒没什么,要输了那是真的丢人。
几日后要在四宫棋谷最终角逐的八人之中,只有有一人是筑基境修士。
“贫僧方才回房时路过,听闻家主迎了贵客,这才来见见,以免失了礼数。”
圆真双手合十,微微一揖。
寒暄了几句之后,圆真便以回房诵经为由告罪离开了。
宋宴目光一瞥,却见吴花果和戎小蜂两夫妇在目送圆真离开时,目光中带着几分警觉。
还互相对视了一眼。
他心中诧异,但面上不显,只是端起茶盏轻抿了一口。
待圆真走远,吴花果脸上重新挂起笑容:“宋道友难得来北岈山,不如让我夫妇带你参观一下如今的吴氏族地?”
参观族地?有这个必要么……
宋宴察觉到了什么,点头应下。
“恭敬不如从命。”
吴氏的气象的确蒸蒸日上,练功场、丹房、器室一应俱全。
逛完一圈,天色也已经暗了下来。
宋宴正欲告辞,却见吴花果与戎小蜂交换了一个眼神。
“宋道友。”吴花果传音道,“还请借一步说话。”
果然有事。
他回头望向小鞠:“你和小禾在正厅稍待片刻,到时我回来找你们。”
小鞠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只是乖巧地点了点头。
三人来到后院一间隐蔽的石室。
石门合上的瞬间,戎小蜂便掐诀布下隔音禁制。
什么事,竟然让这两位在自家族内摆下如此大的阵仗……
宋宴眉头微挑,静待下文。
“宋道友,说来我与夫君二人,还没有这么相信过一个外人修士……”
吴花果面露苦色,这与方才谈及吴氏兴盛的那位主事,可截然不同。
“从我二人在灵源泽坊市第一次见到你,再到后来林清隆前辈的……”
吴花果正说着,却发现对方伸出了一只手。
“免了。”
宋宴的声音平稳且冷静:“吴道友,回忆过去就免了吧。”
“你我也算相熟,有什么事,但说无妨。”
吴花果和戎小蜂一愣,失笑一声。
多年不见,这位宋道友,给人一种更加纯粹的感觉。
吴花果深吸一口气:“实不相瞒,我们怀疑,那圆真大师有问题。”
“哦?”宋宴想起方才二人警觉的目光,“何以见得?”
“宋道友可还记得我的秘法?”
宋宴微微一怔,点了点头,心下已经明白了几分。
“能够判断一个人说的是真话还是假话。”
“不错。”吴花果点了点头。
“所以,是因为圆真大师,说了假话么?”
宋宴感到这理由稍微有些牵强。
虽说出家人不打诳语,但也不能说人家撒点小谎就是图谋不轨。
没有必要这样如临大敌。
“这修仙界之中,大家都在昧着良心耍花招,像宋道友这般赤诚之人,实在是太少了。”
“旁人只是无关紧要的撒些谎,有些隐瞒,我们又怎会胡乱猜忌。”
吴花果摇了摇头。
宋宴皱眉:“他说过什么话,哪些是真的,哪些是假的?”
“他说他来自中域,是真的。”
“他师从净业禅寺,也是真的。”
“但他说自己痴迷弈道,是假的。”
“他说自己只是游历至此,并无目的,也是假的。”
宋宴目光一凝。
游历至此是假,倘若这吴花果的秘术没有问题,那岂不代表这圆真,是带着别的目的而来?
别的目的,无非就是逃亡或者追杀。
再或者。
这里有什么东西,是他想要拿到的。